范忠先到，见到何淼进来坐下，主动询问何淼想吃什么。

“你是客人，点你喜欢的。我不挑食。”

“对。你一直都不挑食，再难吃的饭菜，你也说为了营养要吃一点。”

“先点菜吧。”何淼见他开始回忆往事，赶紧打断，因为她并不想回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吃饭时何淼从不主动说话，范忠问一句她就答一句。见吃得差不多了，范忠再次开口问道：“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

何淼简短敏捷的回答反而一时让范忠不知道怎么接下句了，哪怕是何淼抱怨几句都好，这样他也好有机会做做检讨，展开他的话题。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开口道：“再吃一点吧。我感觉你比之前瘦了很多。”

“还好吧，来茉城后开始锻炼身体了，可能是肉变紧实了。”

“锻炼对身体好。看你气色还不错。”

“对，每天吃得好睡得好的，气色自然就好了。你来茉城出差几天啊？”

“明天就回去了。”

“噢，那你们工作强度还挺大的，吃完饭早点回酒店休息吧。”

“何淼，你恨我吗？”见何淼从头到尾很生疏的态度，范忠有点受伤。

“这从何说起？我从没恨过你。”何淼对这没头没尾的话感到莫名其妙。

“听你这样说我心里好受多了。”范忠见何淼眼神诚恳，心里好受许多。

“跟你结婚、离婚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为什么要因为自己的选择来恨你呢？我们只是不合适罢了，没必要谈到恨。”

何淼这句话又像扎了他一刀，他有点喘不上气。

“我妈已经过世了。”

听到这句话，何淼的手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个月。”

“得了什么病？”

“肝癌。”

何淼深吸了一口气，“你节哀。”

“何淼，我这次来就想问问你，我们还有没有可能……”

“没可能。”何淼还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

“之前是我做得不够好，没有让你们都满意，导致你们都因为我而伤心了。我是爱你的，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忘记你。”范忠终于说出了他想说的。

何淼沉默了一阵，冷静地说道：“范忠，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们都往前看才是最好的选择。我不恨你妈，她作为长辈，有些事情从她的角度其实我也是理解的。我们之间的问题，并不全在她。不是说她现在走了，我们就可以回到从前刚认识那会儿。”

“孩子的事我也想明白了，我们没有孩子也可以的。反正现在丁克家庭那么多，别人能过，我们照样能过。”

“我们之间也不只是孩子的事。”

“那你说说我们之间还有什么问题？这些年你我都没有再找，现在我妈过世了，你父母年纪也逐渐大了。我们一起回三江照顾好他们的晚年不好吗？”

何淼见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轴，永远看不清问题的本质，只能继续解释，“这些年，我们都变了不少。我们离婚也是双方经过深思熟虑做出的选择，这也是当时最好的方案。”

“你也说了是当时，可现在不同了。”

“现在是不同了，因为离婚后我们走得更远了。所以没必要再回头去纠结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

“错了就还有纠正的机会。”

“范忠，我们之间不是纠不纠错的问题。我们都没错。我们现在都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就各自继续生活下去，往前走。”

“你有相好的了？”

“这跟我们今天讨论的话题有什么关系？”何淼突然被范忠这么一问，整懵了几秒钟。

“当然有关系了！”

看着范忠的表情，何淼意识到了，他在衡量。那就不要给他衡量的空间了。

“是。我现在有相互喜欢的人了。不过我想说的是，即便我现在没有对象，我们也不可能再回到过去。因为我们所处的环境和认知都变了，以前喜欢的现在不一定喜欢，以前讨厌的现在也不一定讨厌了。”

“是你变了吧？不，你没变，你一直就是一个家庭观念、亲情意识淡薄的人。你一直就冷静、冷血，都是你在做选择，我们只能被迫接受。”范忠在何淼的言语刺激下，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何淼本想留一些最后的体面，没想到他竟如此狭隘。

“我说没必要见吧，你非要见。隔了这么多年，你飞一千多公里来找我吵架，你这是何必呢？”

“我不是跟你吵架，我就是着急。”见何淼依然如此冷静，范忠觉得自己失态了，立马软下来。

“你着急？不就是因为事情没有按照你的预想发展嘛。我觉得这么多年你根本没搞明白什么是爱。你只是爱你自己罢了。我只是在你的选择上做选择而已。你选择做孝子，我就成全你，免得你夹在中间为难。现在你没有母亲孝敬了，你又想找回爱情了，所以你又想到了我。你原本以为我肯定会欣然接受，没想到我一口拒绝。你总是想生活都按照你的预想进行，我们每个人在每个位置都能扮演好你给我们预设的角色。”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意思。反正我一旦做了选择，就绝不回头。以后我们也别见了吧。像今天这样自找不痛快，真是没必要。不过无论如何，我还是会祝福你的。希望你开启美好的新生活。”何淼说完以后去前台买完单直接走了。

人的感性和理性一定是并存的，但你无法控制一直让理性还是感性占上风。何淼这些年一直用理性压抑着自己，刻意不去想那些想起来就伤心的事。久而久之，就觉得自己已经淡忘了，无所谓了。范忠的出现就像一个引子，将一团乱麻扯了出来，其实只是尘封而已，问题依然还在那里。

因为不能生孩子，范忠母亲对她那些恶语相向、所作所为，以及范忠拉偏架无原则偏袒他母亲的场景，一幕幕再次浮现。何淼深吸了一口气，把这些事情干脆拉出来在脑海里仔细过一遍。时过境迁，现在回忆自己的往事就跟看电影里别人的故事差不多，心中也许有感触，但这些情绪随着电影结束也就结束了。何淼长吐了一口气，好像整个人都轻松了。

虽然范忠突然搞这一出让她很无语，但是范忠母亲的去世还是让她触动很大。她想到自己的父母，也许也会突然离开她，而她却并没有像范忠那样孝顺过自己的父母。

她不禁有点伤怀，觉得很对不起自己的父母。活了三十几岁，根本没活明白。

她恍恍惚惚回到小区，有个身影挡住了她。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是顾彦霖。

“你怎么在这里？”何淼先问。

“担心你，过来看看。”顾彦霖知道他今晚上要跟他前夫见面，虽然自己已经给自己梳理过很多次逻辑了，但还是难以抑制内心的焦灼，毕竟这始终是一个大变数。

他先到何淼家敲门，没人开门。用钥匙打开门，屋里一片漆黑。他担心何淼会不会跟他前夫走了。又辗转下楼，到小区门口等。看到何淼进小区的身影，他先是高兴，但看到何淼心事重重，心里仍免不了一番揣测。

“我没什么事。你快回家吧。”

“你心情不好？”

“就是有点想家了。我想回三江了。”

“那就跟公司请年假，回去看看父母。”

“我说的是辞掉茉城的工作，回三江。”何淼看着顾彦霖，眼巴巴地，好像希望得到顾彦霖的支持。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想要顾彦霖支持她。

顾彦霖愣住了，他心里已经开始往不好的方向想了。

“是因为你前夫吗？”

“不是。是我觉得这些年一个人一直漂泊在外，疏于对父母的照顾。他们年纪逐渐大了，我不放心他们。从我们第一次去电影院看那部电影后，我就有这个想法了。”

“可以把他们接到这里来。”

何淼摇了摇头，“我父母是很传统的人，他们讲究落叶归根，越是年迈越是不愿意离开故土，那里有他们的朋友和圈子。来茉城旅游待几天还可以，常驻就不行。相比而言，我可以灵活一些，就只是换份工作。”

听到何淼的话，顾彦霖特别伤心，因为何淼规划的生活里并没有他。顾彦霖很想说“我陪你一起回去”，可转念一想，自己凭什么呢？自己这个样子，何淼父母会不会嫌弃自己还另说呢。关键是何淼现在把他当成什么人？

“那就先回去看看。再做决定。”想了想，顾彦霖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他抱着何淼，让她靠在自己肩旁，这样可以释放一些情绪。

估计何淼平复得差不多了，顾彦霖松开手，“你可以把我家也当成你家。电影里不是说了吗，爱你的人在哪里，哪里就是故乡。我、我妈、陈叔，我们都是爱你的，你就是我们的家人。”顾彦霖终于掺杂着多个主体说出了那句“他爱她”。

见他这样说，何淼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彻底崩溃，她抱着顾彦霖哭起来。其实何淼自己不知道，她会哭是因为她难过，她难过是因为她舍不得他们。

等何淼哭累了，顾彦霖送她上楼。他没有离开，又在沙发上躺了一夜，不过没睡着。他觉得自己没有做好应对何淼离开的准备，他还没想过，何淼离开了他他该怎么办。

回到家，顾彦霖心情很复杂。他分得清，他离不开何淼，不是因为他依赖她，而是他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

他拿起笔，写了一封信，因为只有写，才能准确表达他的心意。

“淼：

我既想让你看到这封信，又怕让你看到这封信。

因为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表示我已经完整地对你说出了我的心意。

可如果你看完信选择拒绝我，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到你因为担心父母而难过，我也很难过。

因为我对此无能为力。

听到你要离开茉城，我更难过。

因为我还没想过，你离开我会是什么样。

我想对你说，我舍不得你离开。

又怕你回我一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我凭什么让你拿我和你父母做权衡呢？

我们是朋友，是知己，但我更想和你成为爱人。

我的生活原本一团糟，甚至不能称之为生活。

你就像一束光，照亮了我灰暗的生活。

你让我重新看到了活着的意义。

你对我如此重要，我想与你携手共度余生。

我仔细想过了，这不是因为我依赖你对我的好，

而是因为我爱你，我也想对你好。

我也想为你做饭，为你洗衣。

因为我爱你，

我想每天都见到你，

也想你每天都开心。

也许我们过往的经历不那么美好，

但我们至少可以做到珍惜当下，过好当下的每一天。

如果你决定回三江定居，我可以同去。

我想陈叔和我妈妈应该也不排斥旅居。

三江也是一座美丽的城市。

如果你只是拿我当普通朋友，

我希望你也不要因为这封信而疏远我。

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霖”

放下笔，顾彦霖叹了口气，因为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他想留住何淼，但情理上又说不过去，他想跟随何淼一起去，可又不知道何淼的态度。

陈叔兴冲冲地进来，没注意他的表情，“郑医生手术给你安排上了，就在下周。”

“真的吗？”顾彦霖也被这个消息惊喜到了。

“真的。”陈叔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