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我想去看医生。”顾彦霖对陈叔说了这么一句。
“你怎么了?”陈叔突然很紧张,毕竟他才刚有过一个老朋友从死神的魔爪下逃脱的经历。猛然听到顾彦霖要找医生,条件反射以为是什么大病。
“我想再去看看我的耳朵。”
听到顾彦霖这么说,陈叔悬着的心又落回原处了。
顾彦霖因为当时头部创伤太过严重,昏迷了很久。姜珍妮都要以为他会成为植物人了,好在他最终醒了过来。醒来后顾彦霖发现自己听不见了,当时医生检测出他内耳神经受到重度损伤,几乎没有残余听力,戴助听器不会有效果,做人工耳蜗手术风险太大,有可能得不偿失。他听不见,只看见医生摇头,还有母亲和陈叔难过的表情,就已经打算放弃自己了。
加上腿部截肢,顾彦霖身心俱创,他万念俱灰。后来寻短见不成,他看到姜珍妮和陈叔为他伤心欲绝,他不忍心再次伤他们的心,于是选择苟活。就是只喘气就行,其他的他什么也不想理会,因为他已经是个废人,不能听,不能说,不能走,不能跑。
他不出门、不见外人。陈叔和姜珍妮干脆将他从城里搬到了郊区,一是郊区来往的人更少,二是郊区院子更宽敞,顾彦霖不出门,至少可以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吹吹风。家里原本有住家保姆,后来都换成了钟点工,他从不与钟点工照面。刚开始手语和唇读都是请老师来家里教,因为他不肯去特殊学校。后来,在老师的建议下,他才去了聋哑学校上了后面的课。
那天他肯跟着陈叔去逛公园,是因为那天他惹陈叔生气了,他不好再拧着来,只好任由陈叔带他出去。陈叔其实是故意的,就是为了带他出去。
姜珍妮和陈叔曾提过几次让他去装义肢,都被他激烈的反应吓退了。后来就由着他,根本不敢再提。直到在公园遇到何淼,陈叔见他心情似乎变好了不少,才又提了装义肢的事情,这次顾彦霖倒是同意了。但是太久没两条腿站立,练习走路也是吃了不少苦头,就为了赶在何淼年会表演那天不要坐轮椅去。
由于无法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没有正常社交,以至于顾彦霖后来直接放弃了说话。五年多不怎么说话,他都已经忘了自己会说话了。
若不是顾彦霖自己提,陈叔和姜珍妮根本不敢再提去看耳科医生的事。陈叔知道他是想和何淼好好走下去,有期待就会有压力,所以才想再去看医生。陈叔只怕他再失望一次,不敢答应他。
“我有心理准备,能治当然好,治不了就跟现在一样嘛。我只是想看看这几年我的身体有没有恢复了一些,而且说不定有了新的更好的技术。”
听他这么说,陈叔只好点头,“好,我来安排。”
周日,何淼要兑现上周没完成的博物馆之约。
今天何淼特意穿了一件颜色艳丽的衣服,方便在人群中顾彦霖一眼就能找到她。顾彦霖也如此想,也穿了一件鲜艳的衣服。两人碰头那一瞬间都笑了。这世上最难能可贵的就是同时为对方着想,还能想到同一处。
自然博物馆比天文馆人还多,何淼怕他像上次那样被撞倒,她直接让顾彦霖挽着她胳膊。博物馆出现了一副有趣的景象,或许有些参观的人注意到了,一个穿着鲜艳的高大男人挽着一个娇小的女人,而不是常规的女人挽着男人。他们是兄妹、姐弟、情侣,还是哪种关系?
这里比天文馆更活泼,因为活物比较多,内容也比较多,孩子也更多。真动物,以及工作人员扮演的动物,还有模型,处处皆风景。
何淼提议顾彦霖多拍一些好看的照片,毕竟这里真的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特别是最后那一整面墙的动物腿、动物头、蝴蝶标本,真的是太震撼了,何淼都想亲自去大自然一一寻找这些动物原型了。
顾彦霖不负所望,真的拍了不少,当然也拍了不少何淼出境的照片。何淼见他拍自己,积极配合。她也给顾彦霖拍,还拉着他一起拍合照,然后挑一些阳光喜庆的发给姜珍妮和陈叔,大家一起乐呵。
有一张,何淼正靠着休息,突然身后那个硕大的恐龙模型动了,还发出怪叫,吓得何淼一下跳起来。顾彦霖正在调试相机,一下子就抓拍到了,场面特别滑稽。还有一张,是何淼正在趴着看人类头骨,她转头招呼顾彦霖过去一起看,顾彦霖却选了一个人和头骨并列的角度拍了一张。何淼开玩笑说他实现了让她祖先和她一起同框出镜。
两人逛逛歇歇,逛到下午三点多才出来。幸亏何淼包里有几根坚果棒,不然早扛不住饿了。
在出口处有人塞了张传单给何淼,何淼看到是关于花鸟虫鱼摄影比赛的。何淼觉得很好,就把传单递给顾彦霖,鼓励他去参加,让他回家先把自己认为好的作品翻出来。
何淼得到启发,回家就开始搜索各种摄影、绘画比赛的通知。想着顾彦霖主要是一个人独处太久了,生活太单调。如果做些有目标任务的事情,可以有效地帮他利用时间。
她帮着顾彦霖把家里的作品分门别类挑选出来,鼓动他投了一些出去。结果不论,总归有点盼头,就有动力继续坚持。如果能获个奖,自然更好,说明他的眼光和才华得到了大家的认可,那他将更有动力继续创作了。
陈叔带着顾彦霖来看耳科了。陈叔托人打听,这个郑医生是国内新近的专家翘楚,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著述颇多,实战经验也丰富,接触过世界上最先进的耳科技术。说不定他真的能给顾彦霖带来一丝希望。
郑医生给顾彦霖安排了细致的检查,看结果的时候,郑医生一脸遗憾的表情。陈叔和顾彦霖已经知道大概了,打算放弃。五年多以后再次有个确切的结论,也挺好的。
“从目前的检查结果来看,并不能完全断定神经损伤的准确程度,需要手术探查。从你受伤到现在时间有点久了,因为一直没有干预,可能已经出现神经功能丧失。而且骨折形成了骨痂,人工耳蜗可能很难穿过。即便是能植入人工耳蜗,后期恢复情况也存在较大不确定性。此外,由于长时间听不见声音,植入耳蜗后即使能听见声音,识别言语也会变得困难,尤其是在噪声环境中。需要更长时间的康复训练,但不一定见效。可是你要面临高昂的材料费和手术费,以及手术并发症风险。”郑医生委婉地陈述,陈叔一句一句翻译给顾彦霖。
站在医生的角度,顾彦霖的状况实在是太差了,因为医生是拿他跟正常人相比较。但站在顾彦霖的角度,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以前是没有可能植入人工耳蜗,而现在是有可能。哪怕是一丁点儿机会也是莫大的希望。他激动地抓住郑医生的手,表示请医生尽快给他安排手术。
郑医生站在一个纯理性人的角度,还是建议以他们放弃。可顾彦霖和陈叔都坚持。
从医院出来,顾彦霖和陈叔都很激动。陈叔立马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姜珍妮。姜珍妮自然也高兴,花再多钱她也觉得值。顾彦霖也很想告诉何淼,但想着她还在上班,打算下班以后再当面跟她说。
这世上有突如其来的惊喜,也有猝不及防的惊吓。有令人翘首以盼的欣喜,也有令人避之不及的烦恼。
早上何淼刚开完早会回到工位,就发现多了一束花和一个大大的礼盒。同事们个个笑眯眯地来八卦。
何淼一头雾水。她查看花束里卡片没有落名字,打开盒子发现是一个包,也没有卡片。她寻思着顾彦霖不像是这么浮夸的人,姜珍妮要送肯定也就当面送了,或者直接送到家里,怎么也不会送到单位来吧?
何淼想了一圈自己熟识的人,实在想不出在茉城会这样突然送礼的朋友是谁。想不出也就不为难自己了,先搁着吧。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何淼收到了周成浩的短信:“我送的礼物你还喜欢吗?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原来是他!何淼终于对上号了。
“好。地点发给我一下。”何淼想着还是要跟这个人当面更直接地说清楚,不然没完没了的。
“我来接你。你15分钟以后下楼吧。”周成浩安排得很精准,像是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何淼把花拿到杂物间丢进大垃圾桶,拎着礼盒下楼了。她走到车道旁边,周成浩恰好缓缓开过来。
“时间刚刚好!所有的好都不及刚好。”周成浩的自满溢于言表。
何淼坐上车看都没看他,一句话也没跟他说。周成浩只当她是矜持。
等车开到一条支路,何淼让他靠边停一下。
“怎么了?”周成浩停好车,赶紧转头问,以为何淼是被他感动了,要给他惊喜。
“周律师,我想上次我已经说过了,我有男朋友。所以你这是?”
“嗨。那个男的那样,你们俩根本就不般配。所以我知道你是骗我的,为了考验我。”
何淼真的有点想爆粗口了,忍了忍,继续笑着说:“哦?我竟不知周律师原来这么了解我?”
“那肯定呀。咱俩认识这么久了。你看这包,我也是按照你的喜好买的。我以前在美国留学的时候,我们法学院的女同学标配就是狗牙包加TB的鞋。我本来还想送你鞋的,后来觉得不吉利就没送。”
听到这里,何淼直接变冷笑了,“我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你可能误会的有点多。第一,我之前是单身,不过是离异单身,因为我婆婆嫌我不能生育。第二,我读的法学院跟你读的法学院不太一样,所以我并没有狗牙包加TB鞋的嗜好。第三,我跟你除了工作关系,没有其他牵连,所以谈不上要扯谎骗你,更谈不上考验你。第四,我花粉过敏,所以包还你,花我已经丢了。嗯,饭就不吃了吧,免得再让你破费。”
说完这些,何淼看到周成浩的脸越来越黑,已经快石化了。何淼直接拉开车门下车走了。
顾彦霖好不容易挨到下午,兴冲冲赶到何淼单位楼下,想接她下班,顺便路上告诉她那个令人高兴的消息,却看见她上了周成浩的车。
车开出了好远,他还愣在原地。后来,他不知怎么就走到何淼住的小区了。
“我想见你。”顾彦霖一想到何淼正在和别的男人一起吃晚饭,心里就烦躁得不行。想了想他还是给何淼发了消息,因为他实在太想见她了,见不到她他一晚上都会胡思乱想。
“你在哪里?”何淼很快回复了他。
“我在你家门口。”
“我马上就上来了。”
顾彦霖看到消息有点不信,毕竟他亲眼看到何淼跟别人走了,不可能这么快回来。但当何淼拎着一包吃的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信了,心情立马多云转晴。
“我该给你一把钥匙的,这样你就不用在门口等了。”何淼见到蹲在她门口的顾彦霖,赶紧开门,开完门拔出钥匙就塞到顾彦霖手里。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顾彦霖心中还是疑惑。
“比平常晚多了,还快?花了点时间打发了一个讨厌的人,顺便又去菜场买了点菜,耽搁了一会。”何淼不知道顾彦霖所指,坦诚相告。
顾彦霖见到何淼这么坦诚,不禁有点嫌弃自己小心眼了。
“我先做饭,待会边吃边聊。”
“好。”
“就是那个周律师,他今天突然又是送花又是送包到我单位,搞得乌烟瘴气的。所以我找他当面把东西还给他,并且明确告诉他不要再搞这些事情了,我跟他没可能处对象。”吃饭的时候,何淼费力地打完这一圈手语。
原来如此!自己确实太小心眼了。顾彦霖开始自我反省了。
“我有一个好消息。”
“什么?”何淼一边喝汤一边问他。
“今天我和陈叔去了医院,医生说我的耳朵还有机会治。”
“这是好事啊!可喜可贺!我真替你高兴。”何淼激动得勺子都掉地上了,她顾不上拣勺子,抓住顾彦霖得胳膊。
顾彦霖倒被她整不会了,“你怎么比我还开心?”
“我当然开心了,你好我们都高兴呀。”
“不过医生说,因为我的手术难度比较大,后期恢复情况也不确定,不要抱太高的期望。”顾彦霖继续解释,仿佛何淼才是那个患者,他像郑医生那样委婉地降低她的预期。
“那又怎样?能恢复一点是一点。比零多一点点就不是零,这就是有和没有的区别。多一丝机会总归是好消息。即便最后真的不如人意,那也就大不了跟现在一样呗。”何淼言辞笃定,一下子给了顾彦霖很大的信心。
顾彦霖得到支持,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