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六月,流金铄石。
往常愿意停留在坊市的百姓,寥寥无几。然而今日坊市上的百姓们顶着毒辣的太阳,浑身的汗湿了又干,也没人愿意早走。
京城第二大布庄天鸿布庄的店铺前最为热闹。
布庄伙计脸颊狰狞,手拉手形成一道人墙,挡在店铺门前。
“给我来两匹,不,五匹棉布。”
“掌柜的,我要买十匹云锦。”
“让开,我先到的,我先买。”
布庄外吵吵嚷嚷,布价降了一半,这可是史无前例的事。所有人都想挤到前边,害怕轮到自己时布匹便卖完了。
布庄掌柜擦了擦满头的汗,眼看着场面即将失控,急忙重重击掌,“各位客人,请听我说!”
门外的人忙着往前挤,忙着叫骂,忙着守位置,谁也没有听见掌柜的说话声。
布庄掌柜扯开嗓子大喊:“若是再吵下去,我天鸿布庄即刻打烊。”
打烊两个字宛若扼住咽喉的大手,叫嚷谩骂的人群瞬间噤声。
布庄掌柜满脸严肃,“各位客人,请有序排成两列队伍。我丑话说在前面,只要发现有人插队哄抢,布庄立刻打烊。”
人群被掌柜震慑住,乖乖听从布庄伙计的指挥,排成了两队。
除了最大的秦氏布庄,京城的布庄外皆排成了长龙。
秦氏布庄的伙计慌张地跑进店铺,“张掌柜,不好了。”
张掌柜头也不抬地打着算盘,“什么事?”
伙计惊恐道:“对面布庄的价格降了,降了一半!”
张掌柜一个手滑拨错了算盘的珠子,他不敢置信地抬头,“你再说一遍!”
伙计重复一遍又加了一句,“您快去门外瞧瞧,对面排队买布的人都快排到咱们门口了。”
张掌柜出门瞧见长长的队伍,脸色一变,立刻吩咐伙计,“你守着铺子,我去见东家。”
益王府。
越啸心情愉悦地听着小曲,韩清下狱,他的副将已经投靠自己,井山大营那五万精兵早晚会落到自己的手心。
“公子,布庄的掌柜求见。”
“让他进来。”
张掌柜进门后觑见越啸的心情不错,心下稍安。
“公子,京城其他布庄不知为何,联合降了布价。”
越啸闭眼欣赏着小曲,“降便降了。”
“公子,他们的布价降了一半。”
越啸蓦地睁眼,“降了一半?”
“是。”
越啸侧头看了眼东边,“定是东边那人猜出了我的打算,使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术,无非是想分散我的注意,不必理会。”
金家,布泉院。
金笑笑坐在案桌前盯着韩清两个字陷入了沉思。
韩清与金家的境遇相似,他们都是越啸登上高位的垫脚石。
有越嘉罩着,金家暂时安全。可一旦越啸夺了韩清的兵权,他一定会对金家下手。
而且韩清为人光明磊落,就这么死了怪可惜的。
金笑笑重新抽出一张纸,在纸上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字。
她写完折好纸装进信封,叫来白果,“白果姐姐,你跑一趟,将这封信送给师姐。”
她自己也出门往金敏之的院子里去。
金敏之见她来,吩咐书墨,“去搬两个冰鉴来。”
金笑笑开门见山道:“哥哥,你对韩清将军下狱怎么看?”
金敏之见她额角冒着细汗,“笑笑,你额头的汗—”,还没说完就见季筠轻柔地捏着帕子,已经帮她擦完了。
金敏之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韩将军是被人冤枉的。”
金笑笑一拍桌子,“没错,冤枉韩将军的人就是越啸。他手下有个玩蛊的人,韩将军中了蛊被他们控制了。哥哥你不知道,越啸那个混蛋还给姑姑下了情蛊。”
金敏之神色一凛,“情蛊?”
金笑笑点头,“情蛊是世子查到的。哥哥也察觉到了吧,姑姑一对上那混蛋就不对劲。”
金敏之颔首。
金笑笑举目凝视金敏之,果决道:“哥哥,我要营救韩清将军。”
金敏之毫不犹豫地支持她,“好,笑笑想让哥哥做什么?”
“我需要哥哥说服大儒周无涯,请他写一篇评论韩清将军功过,分析韩清将军是否叛国的文章。”
金敏之睁大了眸子,心脏快速跳动,像是要跳出来。
他捂住心脏,“笑笑,周先生许久不见人,我——”
金笑笑自信道:“周先生不见别人,不代表不会见哥哥。”
金敏之得到金笑笑的肯定,双眸炯炯发光,热血直冲脑门,“好,哥哥去求见周先生。”
金敏之特意沐浴更衣,满怀豪情地前去求见大儒周无涯。
金笑笑回到书房,写写画画,盯着交错的人名思索许久,又做了两件事。
她抽出一张白纸写下几句话,折叠好交给季筠,又对季筠耳语交代一番,季筠听完独自一人离开了金家。
等白果送完信回来,金笑笑开了钱匣,取出一叠银票给白果,也对她交代一番,白果听完再次出门。
等他们都走了,金笑笑一口气灌了三杯茶水。
皇宫,芳华宫。
金笑笑的师姐婉娘,即新晋的赵才人,她拆开金笑笑写给她的信。
片刻,她将阅完的信连同信封一起引燃。
盯着化为灰烬的纸张,婉娘将手搭在小腹上,“迎春,我身子不适,去请一位太医来。”
迎春来到太医院,太医得知她为赵才人而来皆积极响应。赵才人是近两个月最得宠的妃子,宫里谁人不知。
迎春很快便领着一位太医来到芳华宫。
太医搭着婉娘的脉,闭目凝神,半晌他睁开眼睛,笑容满面地恭喜婉娘,“恭喜娘娘,是喜脉。”
婉娘唇边绽放一抹动人的笑容,“迎春!”
迎春高兴地给太医塞了两张银票。
太医没有推辞,将银票收入袖中,他仔细和婉娘叮嘱着怀孕注意事项。
婉娘等太医走后,让宫里的小太监将这个消息告诉皇帝。
皇帝得知后放下没批完的奏章,迫不及待移驾来了芳华宫。
“爱妃,你当真有了身孕?”
婉娘的礼刚性了一半就被皇帝拉起。
婉娘眸中泛着母性的光芒,柔柔地靠着皇帝,“回陛下,臣妾确实有了。”
皇帝龙颜大悦,“好,好,爱妃有功当赏,晋宣嫔。”
婉娘抬眸深情地注视着皇帝,“谢陛下。”
皇帝拉住婉娘坐下,“爱妃还想要何赏赐?”
婉娘抬起一双翦水秋瞳,欲言又止地看了眼皇帝。
“嗯?爱妃有话尽管说,朕恕你无罪。”
婉娘眼睫狠狠颤动,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陛下,臣妾听宫人们说韩清将军被关进了大牢。”
皇帝收起笑脸,淡声问道:“爱妃是想让朕放了他?”
婉娘表情黯然,“陛下,臣妾没有这个想法。如今韩将军被关入大牢,臣妾即使不懂前朝政事也知道韩将军定然是犯了错。只是韩将军救过臣妾一次,臣妾想着做人要知恩图报,若韩将军没有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臣妾请求陛下能给韩将军一次忏悔自辩的机会。”
皇帝分开婉娘攥着的双手,笑道:“爱妃,你还真是天真可爱。忏悔自辩?哈哈哈,朕准了。”
笑完,皇帝问道:“爱妃方才提到韩清救过你,是发生了何事?”
婉娘抿了抿唇,面上带着丝恼怒,“臣妾未入宫前,有一次出门被一个恶霸拦住,他竟要当街抢臣妾。恰巧韩将军路过,救了臣妾。臣妾这才有幸入宫成为陛下的嫔妃,因此臣妾很感激他,是他让臣妾遇见了陛下。”
婉娘抬眸,望着皇帝的眼神满是爱意与崇敬。
皇帝伸手抚着她光滑白皙的脸颊,“如此,倒不怪爱妃要为韩清求情。爱妃可知道那恶霸是谁?”
婉娘状似羞怯地躲进皇帝的怀中,唇角微勾,“他是宋国公的三子。”
金敏之顶着煌煌烈日来到周宅,周宅院门开着,庭院一派清幽寂静。
金敏之踏上第一级台阶就看见了坐在凉亭中聚精会神看书的周无涯。
金敏之怕打扰他,站在台阶上一动未动。
一个时辰后,周无涯放下书籍,转头看向门外,略过他起皮的嘴唇与晒红的脸颊,对上他璨若星河的双眸,笑了。
“小友,外头暑气蒸腾,不妨进来喝杯茶消消暑。”
金敏之眼睛一亮,俯身恭敬地行礼道:“多谢先生关爱。”
另一边,季筠来到了井山大营。
两名看守的士兵横刀阻拦他,“军营重地,外人不得擅入。”
季筠举起令牌,“我要见韩将军的裨将。”
士兵查验完令牌便带着他进了大营。
士兵带着季筠来到一处营帐外,“你再此等候,我进去通报。”
士兵很快出来,“你进去吧。”
季筠进入大营,没给王裨将说话的机会,“想救韩清就闭嘴听我说。”
季筠命令的口吻让王裨将皱起眉头,但通报的士兵特意提到季筠拿着韩清的令牌,他只能忍着骂人的冲动听季筠说。
季筠将金笑笑交给他的纸条放在桌案上,言简意赅道:“带给韩清。”说完季筠直勾勾盯着王裨将。
王裨将拾起纸条,抬头与季筠大眼瞪小眼。
见季筠不说话,他疑惑道:“没了?”
季筠确定纸条在他手上,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