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过辰时——
朗月从南城门回来,刚巧碰上了秦大将军和刚跟夫人请完安的秦二公子,他索性就将南城门发生的事情换了种说法,告诉了他们。
他虽然有自己的证据认定秦大公子就是陷害秦澈的凶手,但在应对只是两个普通凡人时,终究不能将那些证据搬上台面。
所以,他暂时没有将秦昊供出去,而是说,的确有歹人故意在水缸中散布邪气,这才让南城门的无辜百姓们吃了用这种水缸里的水熬制的粥水,从而中邪。同时,他也说,其实水缸在一开始本就有问题,是南城门的那些守卫们对此视而不见,才酿就如此大祸。
他直接将最大的黑锅扣在了这些守卫身上。
秦大将军顿时勃然大怒,说是要狠狠惩治这些守卫,还要拉出去向百姓们公示,以此告慰无辜的百姓,也好直接洗清秦澈的嫌疑,除却外面的流言。
秦二公子紧接着上前,焦急询问:“虽然事情结束了,但那些已经害病的百姓们却要日日饱受痛苦,这些守卫们的过错怎好让他们承担了去?”
秦澈故意加重了咬字:“道长,可有医治他们的办法?”
朗月察觉到了他的刻意之处,但除了认为他是真心担忧无辜百姓的安慰以外,完全找不出其他的理由来解释这一切了。
但朗月也不得不承认,秦澈这番强调倒真叫他警惕了起来,他恭敬作揖:“请二公子放心,我们会尽快帮那些百姓们去邪。”
秦大将军和秦澈商量了一番后,决定亲自去南城门一趟,以了却南城门的事端。
待秦府的人马离去后,默默隐身在抱厦下的柱子后的萧喜才慢慢露出身形,走到了朗月的身侧,顺着他的目光向秦府大门外越来越远去的车队,说道:“你刻意不提秦昊的事,想必是发现了更多可疑的地方吧?”
朗月将水缸中的草泥手印和秦昊将呕吐物吐入其中,以及守卫门因为未曾及时清洗水缸,而导致百姓们因缸水残留的鬼草害病的所有发现都告诉了萧喜。
一大早的,思路清爽的萧喜无需朗月再多言一字,她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之处,她忍着画面感带来的恶心感,说道:“你是觉得奇怪吧?你在想,如果秦昊如我们所想,感染了血蠕,那为什么他呕吐在水缸内的污秽之物……没有让那些百姓们感染上血蠕。”
“你确定那些污秽物真的吐入了缸内吗?或许,你看到的是露在外面的……”萧喜皱着眉头,问道。
“不可能,”朗月当即否认,“不管是从我自己的推断上看,还是从那些守卫们不打自招的状态上看,都表明了那就是发生过的事实。”
“你是在怀疑秦昊可能没有中血蠕?”萧喜一阵见血地道。
虽然朗月的确这么想过,但他何尝不觉得这句话的荒谬之处呢?因为,现在所有的可疑点都指向了秦昊,他本该不可能有任何脱罪的可能了。而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又为什么会用身为修真门派弟子都不认识的鬼草之毒?
诚如萧喜从前推测的过的那样,秦昊与秦澈不合,所以怨念横生,中了刹摩的奸计,染上血疾,听由控制,并用鬼草引人耳目,并进一步扩大让妖族妖力衰微的范围。
秦昊若还是一个普通的、没有感染上血蠕的纨绔子弟,他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手段?!
“那些守卫也可能不是什么不打自招?他们心虚是因为做了没有清洗或者替换水缸的亏心事,但却说不准这污秽之物有没有吐在缸里?”
“否则,你告诉我,那些你看到的藏在缸底下的污秽有什么特别之处么?”萧喜继续问道。
朗月泄气,很快就认清现实道:“没有,盛京的血蠕不再可能和之前一样,跟妖气扯上干系。现在我们判断血蠕的方式只能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从那些已经风化了的呕吐物上,根本看不出什么。”
萧喜默默叹了一口气,她招呼了朗月一声:“跟我来吧,我正是要喊你过来看我刚发现的东西。”
萧喜领着朗月穿过几座屋群,来到一处朗月从未涉足过的宅院,她解释道:“在你去南城门那边的时候,我偷听到了府内的下人在暗地里议论秦昊的事情,说,在这座秦昊长大后几乎从不回来的本该空无一人的宅院里,他们却在闹酒后的当晚,看见一只鬼影闪烁在这里。我怀疑是秦昊。因为我打听了屋宅方位后,来到此处,探到了鬼草之气,这些气息不淡,算新鲜,和秦昊闹酒的时间对的上。”
“但之前,府内的秦大将军和秦二公子都在,人多眼杂之下,我不好贸然动手,而且就算动手了,没有你的消忆咒兜底,会惹麻烦。现在,最重要的两个人都不在了,你现在也回来了,不如跟我一起去探探,或许能找到更多的信息。”
萧喜一边说着,一边闪到通往宅院的石门旁守着的下人身后,两手一台,定了他们的穴,叫他们晕了过去。
朗月紧接着给下人下了消忆咒,朝萧喜点头示意。
他们两个人动作敏捷地绕着拴着门锁的大门,从窗子翻了进去。
朗月如今对鬼草的气息已经十分熟悉,他嗅了嗅鼻子,警惕道:“果真浓烈。”
他甚至觉得,这些鬼草的气息新鲜地不似前晚留下的,倒像是……刚刚留下的。
萧喜很快就喊住了朗月,叫他到自己身边看她发现的东西。
秦昊此人天性纨绔,不爱看书习字,可他却在桌案下的柜子里留下了很多纸质陈旧的笔记——不过,与其说是笔记,不如说是鬼画符。
就连朗月,都是掐着字眼,熬着劲头,才稍稍识别出来上面所写大意。
而萧喜并没有这般细致,她更关注笔记的状态:“这些笔记数量很多,把这一柜子的隔层塞地满满当当的,上面字迹稚嫩丑陋,似出自小儿之手,而这些纸也泛黄地厉害,可见有些年纪了。应该是秦昊小时候写的吧?”
朗月方才刚看完几篇这些歪歪扭扭的文字,有些恍惚,道:“是,这上面写的全是对弟弟的怨言,和你之前料过的情况一致。其中,秦昊还反复强调,弟弟是……野种,不是爹生的。所以,他可以那么做。”
“那么做?这话什么意思?”
“除了这种话,文字上秦昊对弟弟的辱骂其实无处不在,甚至触及性/器官上的……侮辱,但,‘可以那么做’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往往紧跟这些言语之后。我想,应该是他太厌恶弟弟,所以在反复诅咒辱骂弟弟之后,会以扭曲的心态安抚自己,比如,正是因为弟弟如此讨厌,所以他完全有资格这么侮辱他、仇恨他乃至对他动手。”
萧喜闻言,继而又拉开了下面的几只隔层,看着依旧被塞地满当的柜子。
她神色不舒坦的从其中各抽出几册子出来,说道:“秦昊和秦澈之间的关系远比我们想象地还要恶劣,这些册子上的文字虽然有差异,但看形体和笔锋习惯,都能分辨出他们都出自同一个人——秦昊之手,但,准确来说应该是出自不同年龄段的秦昊之手。这些纸张的纸质泛黄和破损程度不同,但新旧区分还是很明显的。”
“秦昊这么纨绔混账的公子哥,对弟弟怨言颇多,却碍于外界和他爹的压力,无法宣泄情绪,只好自顾自地用写笔记的方式来……”
萧喜觉得奇葩,说着说着不由地停下来。
朗月的目光停留在萧喜手上的册子,转了转,继而偏向了桌案另一端藏在内侧的隔层上,他默默弯腰查看起来,跟萧喜说道:“秦昊放置这些纸张的时候是规律的,秦昊这样的性子的人,定然没有整理的意识,所以这个规律并不代表在某个时间段内他会将写好的纸张塞到某处固定的隔层里,而是代表,他会为了图方便,先将东西放到离自己最近的隔层里,直到最后所有的隔层都被塞满。”
“所以时间越往后的纸张就越会被放在,拿取最不方便的地方,即桌案下这个藏在凹槽处内侧的地方。”
萧喜表示认同,她指着自己手上的一把纸张和册子说道:“没错,同一个隔层里面的纸张的泛黄和破损程度其实是不统一的,说明秦昊不是刻意按照时间段放东西的。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是新的纸张越是放在距离手边越远的地方。”
“秦昊是在闹酒那晚,潜入这个许久不进入的屋子的,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要被他拿走的东西,而且,他举动异常也是近几年的事情,所以……”萧喜说着说着,慢慢弯腰钻到桌案中间空心的凹槽里,拉开了内部的隔层。
内部的隔层里被人掏了空,但里面还留着不知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半页纸张,萧喜将它取出来,递给朗月。
“隔层里面明显被人掏过了,里面的积灰上留着手印,里面明显留着更为强烈的鬼草之气,应是秦昊所为。”
她拍了拍身上蹭到的灰尘,站到朗月的身侧,同他一起看那半页纸张。
“这是鬼草的解毒……方法?”萧喜看了一眼,被吓了吓,倒不是因为惊恐,而是因为事情进展的太过突然,他们解决困难又太过容易。
朗月用手指搓了搓纸张断面上的层次不齐的犹如锯齿般的纹路,皱眉道:“倒像是秦昊在慌乱之迹,急忙带走东西的时候撕扯下来的,但时况匆忙,这半截纸片应该是卡在了隔层里的木板交错的缝隙里,被留了下来。”
萧喜说道:“秦昊的罪名已然坐实,他知道鬼草就说明了他必然中了血蠕。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了。”
朗月没有说话,他眼睛一直盯在手上的纸张上,心中默默揣摩。
他发现,虽然这张纸片上带着很浓烈的鬼草之气,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酒水的气息,这跟他在南城门的留在水缸上的两只手印的情况可不同。
如若那天晚上出现在此屋的黑影是秦昊,那为什么,南城门气息是酒水和鬼草之气混合着的,而纸上唯有鬼草之气?
这很矛盾。
除此之外,他还从纸片的断裂处注意到秦昊带走东西时必然慌乱的动作,可桌案周围其他的东西却纹丝不动,完全没有被动过的痕迹——从常年积累的灰尘上可以看出。
但假设秦昊的目的明确,故意不想打草惊蛇,才刻意小心动作呢?
可掣肘此假设的现象又出现了。
既然秦昊目标明确,屋子里的鬼草之气就不应该是处处分散着的,而是应该集中在桌案这边。但现实情况是,他们一进屋子,就很快察觉到了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新鲜的鬼草之气。
怎会这样……他的逻辑陷入了闭环。
他摩挲着纸片,反转开来,目光愈来愈深——除非,这张纸片是被故意放在这里的,而且那晚上的黑影可能不是秦昊。
可来人为何要故意将纸片丢在这里,还特意让他们发现呢?难道真的只是想让他们帮那些可怜的流民乞丐解毒?
这怎么可能?
朗月再一次陷入了无解的谜团之中。
萧喜此时问他:“虽然只有半截纸片了,但却能借上面的一些只言片语推断出法子来,不过,这上面多涉及的是你们这些修真门派正统的东西,我不大懂,你怎么看?”
“不费力,我需要半刻钟的时间就能推出上面未知的部分。”朗月回神道。
“那之后我们就尽快去救人吧,救治的范围虽然没有多大,却也要一个一个地去帮人解毒,估计得耗不少时辰呢。”萧喜眉间松了松,也松了口郁结在心多日的气。因为她想到,很快,那些无辜的人就可以不用再饱受痛苦,而她也可以尽快取得紫狐雾香的信任,破解妖力衰微的难题,尽快救出金瑶蒂了。
“好,到时候我们还要找秦昊的动向,他很危险,若不解决他的问题,以后南城门这样的事情只会层出不穷。”朗月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