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七身处浓雾之中时——
因为黑气蔓延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的视角就被一股浓黑的色泽渲染地彻彻底底了。
他记得自己与朗月都还没有来得及出祠堂,而今朗月应当还在里面,还在不远处。
芍七试探地喊出了口:“小公子,你在吗?”
可是并没有得到回应,芍七也忽然发现自己完全察觉不到朗月与萧喜的气息。
芍七皱了皱眉,心知不妙。
茫然一片的黑暗意味着未知,而未知最能撩拨人们心中的恐惧,芍七虽身为剑灵,却也不例外。
他的头忽然阵痛了一下,这一下带来的痛楚虽然仅存在于瞬间,但疼痛的程度却格外深刻。他感觉到自己的神志也随着这股阵痛晃了晃,视角模糊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他抬头,眼前却不再只是之前的茫然大雾。
黑雾深处出现了一个身影,身影披着白光朝他走来,他的心随着身影的角度一下一下地颤动——他觉得熟悉,甚至脱口而出她的名字。
“阿霖……”
那女子却没有回答他,只是冲他温柔地笑了笑。
这个笑容很温暖,让芍七一下子记起来更多的事情,而这些事情来源于遥远的前世,不,是她的前世,而不是他的。
他隐约记得,这个名为阿霖的女子是个盲女,她是个普通的凡人,她救过他的命,甚至完全不在乎他的身份……
芍七知道,那个时候的他是他……却也不是他。
灵魂是他,身体却不是。
他更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不是现在的自己,如今他是剑灵,两百年前……他是妖,彻头彻尾的妖……
一只灵魂澄澈,躯体肮脏的妖。
这两百年年里,万事更迭,瞬息万变,他究竟忘记了什么……他在扪心自问。
在芍七愣神的时候,眼前的女子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模样生动的少年。
少年不过才十三四岁,稚嫩天真的面庞上,眼睛里却蓄满了可怖的杀戮与血腥。而不可思议的是,少年的面容与他有七八分的相像。
芍七忽地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很难过,又很愤恨,却理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只是嘴里一直冲着那个少年抓狂地喊道:“这不是你!这是我的身体!你为什么要夺走我的身体占为己有?!”
他猛然抓挠着自己的身体,又摸着自己的面庞,这张脸……如此地成熟,如此地狠厉,如此地棱角分明……甚至如此地陌生……这张脸,不是他的,原来这张脸根本不是他的!
这具身体也不是他的!他的身体被别人夺走了,夺走他身体的人……是谁呢,呵,当然是这副躯体原本的主人。
这副躯体的脸与少年的脸有着七八分的相像,那么夺走他躯体的人是谁呢……呵。
那少年忽地勾了勾唇角,唇角扬起的角度很是诡异,放在原本稚嫩单纯的面容上更是如此。
“我的好弟弟,你终于来找我了。”少年开口唤芍七。
“少五……”芍七咬着嘴唇,咬痕的边缘已经发紫泛白。
“少七,别来无恙。”少五顶着那副不属于他的面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芍七不放,其中暗含嘲弄,“我的身体你还用的惯么?”
“闭嘴!”芍七抽出剑身,“我不叫少七!我明明是……”
他本想喊出“芍七”二字,但是话刚到嘴边的时候他却愕然了,因为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已经变得陌生,反而“少七”二字……才是他真正的名字。
少五依旧不冷不热地盯着他:“哦?你不是少七,那你……是谁呢?”
少五还是那副嘲讽的嘴脸。
而他口中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尖刀,在芍七的脑海刻下一刀又一刀含着钻心般痛楚的刀痕。
“闭嘴!闭嘴!闭嘴!”芍七已经杀红了眼,握着刀朝少五砍去,周身浓稠如墨的黑雾被剑气搅和地翻天覆地。
他竟然凭着蛮力破开了这场闹剧。
但比起这种说法,倒不如说,是这场闹剧故意放走了他。
逃出了苏府之后,芍七就这样拖着疲惫的身体迷迷糊糊地走回了萧喜宅子。
……
夜深人静之时,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又进了柳芊芊的屋子。
他虚脱,因为记忆发生了错乱……
方才浓雾之中看到的女子……他在乌巷里也见过一次,只不过这一次对他来说更为深刻,他终于知道她是谁了……
“阿霖……”他无声地唤着。
柳芊芊长得与他记忆里的“阿霖”一般无二,从一开始她给他的感觉就不同……原来,这一世的“阿霖”终于摆脱了贫苦,摆脱了身体的残缺……
芍七看着柳芊芊的睡颜,一时间分不清谁是谁非,脑中混乱不堪,疼痛接踵而至,甚至挤掉了刚刚浓雾之中惊心动魄的记忆……
他的眼中不知不觉溢出了泪水,最终扛不住大脑的疼痛与混乱,便在柳芊芊床边一下子晕了过去。
……
翌日,果然不出所料地给众人展示了一场与众不同的开局。
朗月同萧喜两人都呈现出了一副被夺舍的状态……一个昨晚人事不省,还发着高烧,抓着对方的手不肯放……一个昨晚挣脱了许久才逃脱对方的魔掌,还得给对方敷冰符,而且还是一张接一张地换,好不容易才把温度降下来,代价自然就是一整晚都没睡好。
芍七就更奇葩了,柳芊芊人一大早刚起来就看见自己床边趴着个疲惫的人头,差点被吓得半死。而芍七本人到现在,还晕晕乎乎地没有醒过来,谁也不知道他昨晚是怎么回来的,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朗月对于芍七的状态倒是不以为然,可能芍七于昨晚破除黑雾花费了不少气力,回来的时候一时间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神志,就又去找柳芊芊缓解了……
不过除了上面那些令陈织梦这样一位旁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以外,其实还有一件比较尴尬的事情。
昨晚朗月与萧喜可都记得昨晚拉手手还扣十指的画面,当时情急,两人都没有仔细考究,而今平静下来后那些画面居然令人觉得十分难以启齿,甚至觉得很不好意思……
尤其是朗月这样一位平日里端着清冷架子还恪守礼节的人……他也没敢细问昨晚的事情,也是怕让自己难堪,更是怕让萧喜难堪。
萧喜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昨晚的事情让她十分印象深刻,朗月金色的瞳孔与她对视的画面她更是忘不了丝毫……她目前陷入了对朗月的看法改观之中,这个局势还在无限制地扩张着。
所以一大早萧喜与朗月就显得格外生分起来。
这也让平日里生性平稳的柳芊芊感到了不安,甚是还主动问起话来:“你们究竟……怎么了?”
“没怎么。”萧喜和朗月异口同声。
柳芊芊:“……”
“那他怎么回事?”柳芊芊指了指还趴在床边的芍七。
“也没怎么。”萧喜和朗月还是异口同声。
柳芊芊:“……”
……
直到日子过半之后,芍七才好不容易醒过来,人刚一醒过来就发现萧喜和朗月都紧紧盯着自己不放,可谓是十分惊悚了。
“早上好?”芍七不假思索道。
“傻大个儿,已经未时了。”托着腮的萧喜不自然地抽了抽嘴角。
“昨晚你是如何逃出苏府的?”朗月开口问道。
芍七闻言,扶着酸麻的膝盖吃力地站了起来,他努力地回忆起来,却发现一无所获,他满脸写尽了茫然:“我昨晚头疼地厉害,黑雾笼罩的时候,我只记得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黑雾劈开了,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才出来的吧。”
萧喜再次瞪大了双眼,满眼都是不敢置信:“你……徒手劈开了?”
芍七单纯地点了点头。
萧喜:“……”
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两人有这等本事呢?!她反思起来。
“所以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芍七挠了挠头看向萧喜和朗月。
“说来话长,”萧喜叹了一口气,“昨晚我在外面等你们的时候,忽然一股黑雾从地里渗出来,一股脑地冲祠堂涌过去,也是那个时候我让你们赶快出来的,毕竟我觉得那黑雾不是什么好的东西。”
“可是我也没有想到,那黑雾竟然如此凶猛,当时淹没了祠堂后,黑雾就朝四方疯狂蔓延,最终我也被包在了里面,什么都看见,什么气息都感知不到,就算我听到了朗月的声音,感官的失灵也不允许我分辨出声音的方向。如今想来,是真的细思极恐啊。”萧喜说完之后哆嗦了一下。
“这种感受我也有,一瞬间就让我的感知失灵了,我被包裹在黑雾里面,就像被隔绝在了大海中央的孤岛上一样。”芍七努力地形容了一番。
“那……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芍七看了看萧喜和朗月。
萧喜一阵头疼,不禁腹诽,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朗月倒是平静地开了口:“没有法器的情况下,也并非没有破解迷雾的方法。”
“什么方法?”芍七问。
“烧灵根……”萧喜苦涩地笑了笑,大抵是想到了昨晚自己烧根上钻心的痛。
芍七被吓得晃了晃神,大惊:“不是,谁出的馊主意?!烧灵根你知道风险得多大吗?!”
“他出的。”萧喜眼看着芍七又要迁怒于她,直接伸出手指指向朗月。
朗月:“……”
“救命!”芍七哀嚎了一声,“小公子属下真的不知道要拿您怎么办了!您知不知道您一旦出事,属下就是死都没有葬身之地了,啊?!”
朗月的神色依旧表现得云淡风轻,对芍七道:“与其操心我,不如先想想接下来我们该做的事情。”
芍七自知斗不过主子,只得忍气吞声,于是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萧喜尬笑了两声,打破了寂静,对芍七说道:“那也是没办法,当时情况很危急,你家小公子也是为了保护我才这样的。而且,当时确实事发突然,我们都没有准备,加上还要带上我这么个累赘,才不得已用此办法。”
芍七抬头冷冷瞥了萧喜一眼,还冷哼了一声。
萧喜:“……”
要不是看在昨晚受人恩惠的事情上,她还需要对他好声好气地说话?
萧喜又嘟囔道:“而且又不是只有朗月烧了,我自己也烧了啊,其实也挺公平的。”
朗月:“……”
他叹了一口气,有些自责:“事情已经变得越来越复杂了,我还并不清楚沧凌城血蠕与苏府之间是否有联系……可是至今忙碌了这么久,事情还未有什么进展。”
萧喜见他这样,心里也不好受,因为他说的这些话何尝不代表她的想法,她试图去安慰他:“不要泄气嘛,现在不还是有我吗,沧凌城血蠕规模虽不小,但至少能靠请巫拖一拖,为我们赢得更多的时间,不是吗?”
“嗯。”朗月看向萧喜,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现在究竟要怎么做?”芍七问出口。
“我的想法是兵分两路解决问题,如今看来,我们虽然觉得这些事情有关联,但是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去证明。但我也怕这些表面上看起来毫无联系的事情,是真的毫无联系……本以为昨晚的事情可以证明出什么,却没有想到还是一无所获。
当下,我们在苏府之事上没有进展的情况下,为了防止喧宾夺主,还是建议不要耽误了沧凌城血蠕上的事情。
现在我们兵分两路,一路继续负责沧凌城血蠕的缓解治疗或者寻找解决的线索,一路继续负责苏府的事情。”萧喜说道。
芍七不得不承认萧喜这话是明智的,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该怎么分配?”芍七看向萧喜。
萧喜则看向了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