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喜吊儿郎当地侧坐在角落上的屋檐上,背倚着一颗青松树,青松枝繁叶茂,溢着清新独特的松脂香味。她慵懒地靠在上面仰头望望天,见月亮从天际角落逐渐升起,清冷的月辉洒落烟火气的人间,如此奇妙的组合碰撞出繁夜万象静待复苏的画面,好不有意思。
少女背倚着的青松上刚好挂着一只她的“火灯笼”,她还未念诀,灯笼未亮,她默默地将手探到树上把玩这灯笼,心里不禁想到今日早晨见到的熟悉面孔。
那主仆二人果然如詹远所料也来了沧凌城,那就说明沧凌城所谓的“劫难”已经惊扰到了仙机门,看来,沧凌城现下不过是风雨欲来时短暂的平静罢了……真不知接下来要面临怎么样的死劫。
但最起码......今下的沧凌城不会变成当年的庆阳镇。
因触及心中痛处,萧喜默默阖上眼,喉咙深处有些哽住,她不敢接着庆阳镇这个念头再往下想去。
今日她只需做好这件事就好,不能让别的杂念来烦扰自己。
而且,既然那两人已经在沧凌城了,那么今日之事除了压下范围之外,还得把握住“火候”才行,起码做得不能太明显,届时被他们二人发觉,再将自己的计划全然打乱。
萧喜见月爬上眼前松枝,枝叶交错成影,星汉初露,是夜无风也无云,晴朗也。
是时候了,萧喜掐了掐时间。
“布网,定!”
萧喜口中念诀,随即身侧的火灯笼便应声响动,发出鲜艳的红色光芒,所有的光芒齐齐晃动起来,在以陈府为重心的上空绽开无比绚烂的红色灯火,灯火牵引这的无形线更加紧密起来,织出的网映红了半边天。
不过这些景色只有萧喜能看见罢了,凡人们是看不到的,就算他们看到了,也不过以为是寻日里沧凌城融入夜景的最常见的一场灯火通明罢了。
熟悉的气息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和那夜的一模一样。
“果然就在这里,陈老先生啊......”萧喜眼中映着“火灯笼”的光芒,露出一丝狡黠。
气息的重心也就是天罗网的重心——陈府,废纸符咒没有任何作用,根本防不住这些火气,火气被天罗网罩在固定的空间里,一时昂扬地挥动起来,在其间横冲直撞,像野蛮的疯兽。
而疯兽所逼近之处正是陈府后院,萧喜一闻,发现昨夜的气息再次重现,有些错愕,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自己要找到东西看似远在天边,却近在眼前——比她想象的还要近。
真是......令人后怕......
昨夜气息没于夜风里显得过于弥漫,气息出现得又短暂而可疑,就连那声响都叫人很难分辨方向,她第一时间又只对邻户走水之事感到可疑,所以完全忽视了后院里的可疑性,这仿佛印证了“灯下黑”这个看似玄乎的道理。
她既然知道昨夜所感觉的未知感离自己是这样的近,就曾怀疑过陈府和后院,但不过因为第二天繁重的信息量和人有限的精力而被限制了思维。
要不然她也不会抓错了重点,好在最后还是曲线救国了一把......看来人啊,早就该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觉才对。
不知是不是这种火候对于那物还是太过了,很快后院里就传出了骇人的动静。
这次的声响与昨日相比几乎全然不同,昨日的若是被称作含蓄,今日就可叫作猖獗。
那物好似被火气惊扰后疯了病,直直要往外撞过去,发出了“邦邦”巨响,被点了穴的陈织梦“哗”地一下被惊醒,她看不见外面笼罩上空的“火灯笼”的辉煌,只知道外面有巨大的响动,刚欲启门一探究竟。
萧喜内心一阵慌乱,她不能把无关的凡人扯进来,也没有想过陈织梦会在此时醒来。
她虽然没有完全让天罗网紧紧逼住她要找的怪人,但心里也至少有了个底儿。于是直接念诀收回了道术,天上的灯火通明一瞬间归于沉寂,火气散尽后,后院里的怪人也平静了回去,妖气也消纵地很快。
她自己也从屋檐上翻身下去,刚走到陈织梦屋子前要止住陈织梦开门的动静。
殊不知,这时陈老先生刚好回府。
“织梦啊,济世堂今日事务繁杂,账本处理不来,我叫伙计们把那些账本带了回来,想叫你去看看。”陈家祖父踏进宅院子里的圆拱门。
萧喜一时惊愕,陈织梦此时刚好敞开了门,对祖父揖道:“是。”
陈织梦的眼睛扫过萧喜,像是要说什么的样子,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老先生......”萧喜整肃好神情。
“看来姑娘已经找到他了,我怕姑娘被吓到,所以赶过来了。当然,我也不希望你伤害到他。”
“所以萧姑娘还是跟我来吧。”黑夜下,陈老先生的神情被掩住,叫人看不真切。
陈老先生带着萧喜走到后院最偏避的一处,而这一处被长得快有人高的杂草遮掩得严严实实,白日里寻常走过的人都会忽视这里,这些人里也包括萧喜。
老先生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并用手拨开那片杂草,那钥匙启开眼前的被铁链缠住的木门处的铁锁。
踏进去后才发现此处是如此地别有洞天。
老先生先行走在前头,旁处有点矮破的小屋子,他又拿着那串钥匙里的第二支钥匙启开屋子上的那道门。
“姑娘先离得远些,他怕生。”
萧喜想着这句话里的“他”就是那个怪人了。
月光随着木门的敞开而撒落进去,不过只能看到木门折出的一角。
从那一角可以依稀看到桌案上摆着几碗吃食,原本粘稠的粥液在长时间无人问津的情况下变得凝固起来。
陈老先生瞧了一眼便长叹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去又对萧喜道:“多谢萧姑娘的指点,我才知此人竟是和别人一样,得了这样的病。”
“那为何老先生之前却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样?”
“此人是我堂内帮忙打理的一个下手,有些年头了,我们不知不觉就成了好友。前段日子他回乡了,再后来他就回来了,但回来后就莫名其妙变成了这副模样。
那时候他发作起来,除了我以外谁都不认,别人被吓得厉害,都说这是鬼上身,差点要把他弄死了,是我不忍下手,还把那些见过他发狂的伙计们都遣走了,并把他藏到现在,保住他。
早晨见那年轻人也是这幅模样时,着实让我震惊。你非但没有像旁人一样排斥他,还写了什么符咒说马上就能治好那个人,我见了难免心有触动,就是不知道要如何和姑娘你讲啊。”
他说着说着,声音微颤。
“所以您动了恻隐之心,还从我给那人的符咒中偷偷拿走了一张。”
“是......是我的错。不过下午我听你说了那三张符咒缺一不可时,我吓得也是连忙把那张符咒还予了那年轻人。”
“哎,这些符咒哪有我说的那么玄妙,不过是为了骗老先生入我的局罢了。”萧喜见老先生如此坦诚,自己也直截了当了起来。
“什么?”老先生惊道。
“我早就猜到了是你拿走了那张符咒,因为我下午来济世堂的路上曾经遇到了那位年轻人,那年轻人说是你亲手给他的符咒,他也不敢怠慢,但就是只有两张符咒。但是终究是猜测,所以后来我在济世堂见到您的时候,就试探了起来。
我当时想如果是你拿走了那张有效用的符咒,我就很难再找到这个人了,所以我试探了您,并且借机编造了谎言,说三张符咒缺一不可,还画了张所谓的玄妙符咒给了你。
如果你真的是为了这个人好,甚至不想他被别人发现,你肯定就不会使用那种风险极高的老符,而选择这张玄符。
而你不知,那张玄符其实是废纸一张,而也是因为有这张符咒的存在,我今晚才能发现后院的端倪。
我料到老先生对我有所隐瞒,又不肯相告,所以我才出此下策,想要引先生入局,好叫我化被动为主动。”
老先生听完这番话,自是惊讶,但很快就平复了下来:“其实姑娘很早就怀疑过陈府和这座后院了吧。”
“是,但后来重点弄偏了,没有及时处理这方面的问题。”
“何时?”
“昨夜。”
老先生闻言只是淡淡笑了笑,是无奈也是坦然:“原来如此,你竟在那时就在试探我了。”
他又道:“我这位老朋友啊,我没办法待他好就只能把他藏起来,藏到这个最偏僻的地方。我从未想过昨夜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是姑娘让我知道原来他这病畏火,是我的大意和愚昧无知,让姑娘昨夜受了惊。”
“无碍,这种事情我见得不少,反而您最该关心的是陈姑娘才对。”
“是了。”
“其实我想老先生也早就有所察觉我的意思了吧,不然今日也不会这么早就回来了,甚至还对我这个外人主动敞开心扉。”
“非也,我一开始有所犹豫也是因为自己内心怯弱和思想愚钝,我不知道是否该告诉你,以及不确定你是否值得放心托付,也开始怀疑我之前一味地藏藏躲躲是否正确。
但思来想去了一下午,还是决定不再犹豫,加之姑娘今夜此举更让我明白你果乃神人也。”
说罢,陈家祖父身子虚颤,只想着要伏下身去,又道:“我匆忙回家,也只因老朽有求于你啊!”
萧喜默默摇摇头,托住老人家:“此举不合适。”
“还请姑娘救救我这位老朋友吧!”
陈老先生不肯听劝,执意要跪身恳求,但萧喜也实在不肯受下这份大礼,只是用力托着他。
“好,我答应你。”
等到这声后,陈老先生这才肯罢休,当他抬起头时,已然是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