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姑娘......”
这是陈织梦的声音。
萧喜已经确信自己没有幻听,陈织梦的声线她记着,随着自己的意识愈加清醒,萧喜听到的对方的呼唤声就更加明晰了......话语里焦急的情绪也不再模糊。
萧喜还有点恍惚,因为不明白身旁的姑娘是怎么了,就随口问道:“怎么了?”
“醒了就好......”陈织梦自言自语了一句。
“啊?”
“你睡了太久了......我以为你昏过去了,怕你病着。”陈织梦将手伸过来,贴到萧喜的额头上。
“之前有段时间你身子抖得厉害,然后我见你死死地把头埋在膝盖里,我也摸不着你额头,不知你情况。我以为你是觉得冷了呢,给你披上了衣裳,谁知刚刚你看着情况还不大好,一直到刚刚还在说梦话呢,所以就急着喊喊你,怕你真的病着了,昏过去了就不好。”
她说完把手放回来:“不过,好在你醒了,额头也不烫,冰倒是冰了点。”
“还真是劳烦姑娘为我多费心了。”萧喜笑笑,但这个笑容还是看起来没精神。
“对了,你说我睡了很久?”
“是啊,你可能不太懂,这个月份的雨在我们南方称作梅雨,一场雨不短的。如今,雨都已经停了......”
“梅雨我知道,六月了嘛。”
“你也是南方人?”
“小时候呆过一段时间罢了。”
“我刚刚好像听到你梦话里一直在唤什么......冰糖葫芦,你是梦到小时候的事情了吧?”
“嗯,算是吧。”
“哈哈,要不了几日就到我们沧凌城了,里面要什么样的糖葫芦就有什么样的,我到时候多给你买些。”许是提到久时未归的家乡,陈织梦此时语气欢快了不少。
“不了不了,我不喜欢这东西。”
“我知道你不想麻烦我,但你别对我客气啦,救命恩人。”陈织梦这话倒有些嗔怪的意味。
萧喜刚从儿时的“梦”中醒来,还没有完全打起精神,知道陈织梦误会了她的意思,她竟也不想做过多的解释了。
萧喜无奈地摇头笑笑。
......
沧凌城的风光是名不虚传的,繁华地段与盛京相比起来竟也毫不逊色。沧凌城地处南方,又靠江南,故风景也以清丽水色为底色。在深厚的文化底蕴的孕育下,这里的人儿也是个个秉性温和,同时也不失热情。
一到沧凌城,陈织梦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萧喜去了她家,说是连日车马奔波下来不容易,定要找个好地方歇息歇息。
陈织梦好说歹说才不好容易把萧喜劝来了,她一回来,就是一个劲儿地把自己的救命恩人介绍给了她的祖父。这期间,陈织梦满口皆是天花乱坠的言语,恨不得把人捧起来吹到天上去,瞧陈织梦这夸人的口才,萧喜也是自愧不如。
这期间,陈家祖父问起前两个月的日子里孙女究竟去往何方,陈织梦对此却避而不谈。为了不叫祖父担心,她也并不一味地去推脱言辞,更多的是自己编些谎话去带过那些不美好的过去。
这个时代的女儿家的,长期不回家是会被流言蜚语吞没清白的,如若不用这些善意的谎言去掩饰,又会有多少人会真的用心去体会姑娘家的心境呢?
不过,萧喜也从中窥见眼前姑娘内心真正的坚强,这种坚强是平台镇的遭遇无法动摇半分的......
好在老人家心眼不多,陈家祖父对此并不怀疑,当然,能让这件事情彻底翻篇的可不只是如此。亲情间的牵挂才是关键之处,许久未见的担心总比责备多,这种温馨,萧喜不敢想,也不能想。
陈织梦想到自己和萧喜连着好些日子赶路,早已疲惫不堪,就叫祖父把人留了下来。
萧喜知道自己推脱不了老人家的盛情,就不抗拒了。
到沧凌城的时间点约莫是正午前,陈家在宅子里简单备了些吃食,基本上都带着沧凌城的特色——清淡却不失鲜美。
趁着就餐的时刻,三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间,萧喜也了解到了陈家的情况。
陈家的老祖宗年轻的时候在盛京的皇城里做过御医,一生都不遇灾祸。年老之后,便携子带孙回到了家乡沧凌城,可惜的是,自从老祖宗病逝后,陈家就在没出过什么大人才。陈家老祖宗立着的祖训里头也再三强调过——“官名利禄不可求”。故而,陈家也就世世代代在这沧凌城扎了根。
因为老祖宗的功绩,陈家的官爵犹在,于是,陈家在沧凌城也算是正儿八经的小官户人家,陈织梦便也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了。
陈家祖父只有一个独子,那便是陈织梦的爹。陈织梦的娘也是能够叫得上名头的名医世家出身,可惜的是,这夫妇二人在几年前去外地从医的时候遇到了灾祸,就再也回不来了。
陈家祖父自己也不想有多大的作为,却也不想浪费了老祖宗世代相传的圣手秘方,就在沧凌城开了家医馆,名曰——济世堂。
话说回来,这沧凌城毕竟地处南方,六月的风光逼近,这天气也是愈发得暖和起来,外面的太阳也是明媚得厉害。午膳用完之后,陈织梦本想带萧喜出门走一趟,去瞧瞧这偌大的南方美城。但奈何今日外面的太阳实在是厉害,此事便也就作罢了。
陈家祖父思及自家孙女和这位萧姑娘数日奔波回城必定劳苦异常,故饭后谈了些许家常后,便叫孙女领着萧喜去了后院,寻了间干净整洁的客房来,好叫萧喜早些休息,解一解疲乏。
萧喜对此自然是盛情难却,不过想来倒也愿意了。她初至沧凌城,许多事情她并不了解,故她需要些自我消化的时间去处理处理大脑内的信息,以及想一想她对先前詹远话语心存的疑虑。
如今,她见这陈家喜素净,后院更是如此,所以在这里寻间客房让自己安安静静呆着想会儿事情,完全合了她的意。
“那么,萧姑娘就早些休息吧,若有需求,大可来寻我。我的屋子也在后院,即为萧姑娘屋子斜前方的那间。”陈织梦抬手点了点她的那间屋子。
“知道了,多谢姑娘。不知我可否向你讨一杯茶水?近来天气愈发热了,多少有些口干舌燥。”
“茶水?萧姑娘可算是说对了点子,我们沧凌城的凉茶最是清凉解热呢!”
“凉茶?”萧喜对于这个词语感到有些陌生,她虽幼时长于南方的庆阳镇,但却从未听说过有这类颇具南方色彩的饮品,故而不免觉奇。
“我知姑娘虽知晓南方水土,但奈何凉茶是我们沧凌城独一无二的特色呢,姑娘没听过也是常事。”
“那沧凌城的......凉茶又是何物?又从何而来呢?”
萧喜想及久久不曾来过的南方,又加上在一路颠簸下做的那个不算安分的梦,她的眼底何尝不是酸涩的。时光短短,但噩梦不散。如今又看南方的风水也易了,不知怎的,她于恍惚间搭上了这一句。
好似,这句话是在给自己一个安慰,安慰自己,南方这片水土并未在平乐第十一年完全终结了命数。如今重归故里,她想多了解了解这片风土。
“其实,沧凌城的凉茶是难求的,虽不至于让众人千金一掷,但也弥足珍贵。我们沧凌城的人家虽户户钻井,但这凉茶的凉水却取不得这里。”
“那取于哪里?”
“波潭。”
“波潭为何物?”
“波潭不似水井,不是户户都有的,有波潭的人家,波潭乱雨之景也不是随时都有的。这几日梅雨下得紧了,江南下蒙蒙细雨,此时波潭有了水的扰动,会发出‘扑通扑通、滴答滴答’的敲打水面的动静。此时潭里的清水却不被雨水的猩味混淆,反而敲沉了泥渍和污秽,我们啊在波潭边上凿出一条小水道,那些受了凉气和敲打的清流便被我们收集了起来,沧凌城的凉茶因此而来。”
“波潭乱雨?听起来倒是有意思得很。”萧喜觉得新奇万分。
“可不嘛!更神奇的是,一旦下了梅雨时节的细雨,波潭的敲打声会覆盖整个院落。你但凡踏进这座有波潭的院落,别的动静你万听不得一分!这些声响既好听,又平和,听了让人心静。我小时候就喜欢听......但自从六年前爹娘不在后......好像就没那么喜欢听了。”
说罢,陈织梦应声顿了顿。萧喜看向她,忽的想起她从陈家祖父了解到的事情,陈织梦的爹娘曾遭遇不测,她常常为此暗自神伤。
不过,萧喜貌似从陈织梦口中吐出的少许含糊的字眼......
“六年前……”
六年前......即为平乐年号的第十一年......
绕来绕去,还是绕不过“庆阳大劫”这个字眼。
萧喜深知灾难带给自己的心痛,更不敢徒给别人安上自己的多疑与猜测。
也许只是巧合......
她在心里喃喃道。
不过,怅然过后,陈织梦只是苦笑了笑,不愿再多说下去,本想就此阖门去端茶水来,不承想又被萧喜叫住。
“凉茶也是茶......敢问陈姑娘......这茶水苦不苦啊?”
陈织梦觉着萧喜好似总能在人心晦暗之时带来一份别样的温暖,她能用笑意化解悲苦。
“姑娘喜甜可添蜂蜜,喜苦则可泡苦茶,梅花苦茶最为优荐,香气馥郁,韵味也无穷,当然也可泡......”
“得得得,凭什么甜味至此一种,而苦味却无穷啊?本姑娘苟且十余年载,吃的苦还嫌少么!”萧喜挤了挤眉心,将摆在桌上的手撑到下巴处,腮帮子略微鼓起,有种不服气的可爱韵味,当然这又恰到好处,自然而不做作。
陈织梦闻言更是被逗得要合不拢嘴巴:“晓得了,我再替萧姑娘提罐蜜来就是,莫要再气。”
......
夜幕将落——
萧喜手中反复捏盘着还剩半盏的凉茶杯具,无数琐碎的线索在脑海里交织着却又怎么也连接不起来了。果然......人啊,一旦深陷迷茫和悲苦里,再多的甜蜜添来也是无济于事......就好似她喝不下这盏含了蜜的凉茶一样。
你说,好端端的,眼看着这沧凌城合筵社会又风光无限好的样子,哪里像是要如临大劫的模样啊?
暗曹营的话不会出错,詹老爷也不似要和她开玩笑的样子......光了解了陈家一户,或者是从陈家这里了解了一部分的沧凌城果然还是远远不够的,这些所谓的了解不过是真相面前的残肢片影罢了。
看来得找个机会把眼界和格局拉拉大,否则怎样都看不见深层处的东西。
萧喜将杯中凉茶一饮而尽,她放下杯盏不再把玩,抬头望窗时,夜幕早已落下了。
萧喜并不想就这么停止思考,既然要觅出线索,哪怕只是些虚无缥缈的思绪,她都想要将其准确牵出脑海。在她还在思索如何才能将所谓的“眼界和格局”拉大时,时间也如逝水悄然流去,很明显,今晚她是睡不着了。
不知是否错觉,萧喜好像听到了不似寻常的动静。
起初还是窸窸窣窣的,而不久后就逐渐演变出了一种毫不遮掩的模样,但内容略显模糊。
紧接着,听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爬行蠕动,活像一只臃肿狰狞的爬虫抓着地板反复磨蹭......像野兽一般......这种动静瞬间让萧喜警惕起来。
想来自从平台镇的元武掣神庙夜晚被毕方怒火侵扰神经的不遭之遇后,萧喜对于夜晚这种哪怕细微不可察的声响的察觉心,都细致了许多。
萧喜的屋子处于后院坐北向的一间最靠左侧的位置,她灵敏的听觉明确得告诉她这些动静正好出自不远处,搞不好甚至同出于陈府,且离她并不是很远,但也有些距离。
萧喜非凡等人事,好歹也从师学过道术秘法,自然也能察觉到不寻常之物身上诡谲怪诞之气,譬如妖气便是如此。此时,她之所以不认为这是她久不得安宁时产生的错觉,也正是因为有股不太寻常的这种气息扑面而来。
不过不知是不是对方这只“妖物”太过弱小,还是因为距离长短干扰甚多,她觉得这种气息虽浓郁,却介于“人”于“妖”之间。
这......总不能说那东西是个“人妖”吧?
后而,萧喜又闻那怪东西好似是爬立了起来,指甲抓住类似于门框之类的东西,发出“吱呀吱呀”般挣扎的声音。深夜冷风袭人,夜深不见光,在如此环境的烘托下,萧喜不免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声响模糊,只闻其声却不识其方,唯有靠气息的浓厚去寻觅方向......
然而,等萧喜整肃好衣襟,刚要出门一探究竟之时,那股气息却随着敞开大门时鼓起的穿堂风一同消失殆尽。
萧喜:嗯???
这让我怎么找?
紧好门窗后。
萧喜是更加夜不能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