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萧喜却是极力反对。
因为她既然知道了沧凌城将会有可怕未知的危险正在袭来,她怎么能让一个手无寸铁之力的姑娘跟着她铤而走险?
凡人不懂妖魔,萧喜自然也是不肯告诉陈织梦缘由的,纵使陈织梦再怎么胡搅蛮缠也是无效。
陈织梦虽然比萧喜年长一些,但某些时候,萧喜倒是觉得对方根本就是个难以搞定的小丫头,执拗起来比她还要骄横,还要难以甩掉。
陈织梦毕竟也不是傻子,她总觉得冥冥之中,萧喜定然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无意间,她曾对萧喜说道:“就算你不带我去,我自己也是要回去的。就算一路上会遇到无数的艰难险阻,哪怕是丢了命,我还是要回去的!因为那里是我的家。”
“只因为是你的家,你便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了么?”萧喜淡淡摇了摇头。
“当然不只是因为那里是我的家了,那里还有我要守护和依靠的人。我不能就这么一个人走了,若是再这么拖延下去了,祖父定然会担心,就怕他心气一高,身体会不好。萧姑娘怎会不理解我的心情呢?难道,你没有要守护的人吗?”
陈织梦有些急,娇娇滴滴的眼眸在此时被泪水打湿,晃得她的视线逐渐模糊。一个遭受了那些非人待遇的倨傲女子,在此时却没能熬住汹涌澎湃的委屈和悲伤。
“不,我理解。”
她,怎么会不理解?她看着现在的陈织梦,仿佛看到了自己。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膛,那里有她的心脏,生长着本不属于她的灵根,她感知着胸膛的温热和心房颤动的起伏。
总觉得,她又何尝不是另一个陈织梦呢?
想要保护一个人,不计后果地......
萧喜很快调整好情绪,脸色仿佛换了一个人,她很不希望有任何一个人会被她坏的情绪所感染到。
她笑得恣意,只对陈织梦说道:“好了好了,那就一起去吧。我还担心要是我一个人去会人生地不熟呢,你在的话,刚好能给个照应。有一个人陪着说说话,我也不会太过孤单。”
“不过,你去的话自然可以,但必须要和我一起知道了吗?你自己一人前往,路上在遇到了歹人该如何是好?总不能还等着第二个像我一样的英雄好汉去救你吧!”
萧喜这个人就是这么一个奇女子,好似在她这里,就没有什么矛盾和悲伤是不可以被化解的。你看,她现在说着说着,言语又风趣了起来,不仅调侃了对方,还给自己抬了个身价呢。
陈织梦这才松口了。
又到牛家这里,牛家村中,关于牛大葱半夜中邪,在荒郊野岭里乱搞还神志不清的言论可谓是闹得“风生水起”呢,牛家那母老虎见不得人的行径也被暴露在正义的光芒之下。
以至于现在,牛家村的村民们开始以这俩人为耻,恨不得把他们当成过街的老鼠,人人要喊打喊杀。最终,牛家村再也容不得了他们,他们也不知道逃窜到了何方。
或许这就是先前萧喜对陈织梦所说过的“更艰巨的任务”吧,如果非要说得更直接、更贴切的话,说这是牛家的“报应”和“自作孽不可活”又何尝不可呢?
一切的一切都慢慢回到了正轨。
甚至是萧喜在很久之前就决定给那匹“英雄好汉”马立碑的事,都有了着落。
萧喜拜访了詹远,最终二人一致决定把石碑立在一处羊肠小道上,虽然没有萧喜想象的那般人来人往,但这块地方却是外乡人来平台镇的必经之路。
如今平台镇的太平如初,逃亡外乡的人们都马不停蹄地回到自己的家乡,这块石碑算是见证了平台镇一段特别的兴衰历程了。
道别平台镇的最后一天,萧喜和陈织梦一同和詹老爷道了别,路上,她们二人遇到了一辆去往沧凌城送货的马车,索性就求了那马车的车夫捎上了她们。
人们常说,春日和夏日的衔接从来不会是悄无声息的,至少天气是这样。
正如“一场春雨一场暖”,一场夏雨也是暖的,更何况,现在这场漂泊大雨还并不算名正言顺的夏季暴雨。
现在因为要下雨了,徬晚的霞光散得很快,在雾蒙蒙天际的映称下,铺天盖地的乌云显得格外阴沉,把万物笼罩地黑魆魆的。好像有人在天边的四个角落拉来了一大块乌漆麻黑的幕布,正在谋划着要如何才能拉直四角,好在待会儿让幕布落下时,能完完全全地盖住这片天际。
车途是颠簸的,起初刚从平台镇出来的时候经历了不少磕磕碰碰的山路的,所以体验不是很舒服。
而现在随着与沧凌城那个更为繁荣昌盛的都城的距离更近了些,路况的条件也好了许多,至少足够让萧喜疲惫不堪的灵魂暂时寻到一线歇息的希望。
对于抓住这线希望这件事,萧喜双手赞成并表示这绝对是刻不容缓的。她匆匆寻了车厢的一角,背靠下去,滑坐到地上,她用手肘支撑着快要被颠得散架的躯体,使身体缓慢靠平背后木板。
不一会儿,她就睡了过去。
雨声久落不止,越下越急。
麻木杂乱的雨水不时地踩着清脆的石砖或者泥泞的洼地,发出的声音一直试图去撩拨萧喜耳畔的迷雾,直直踏入她的脑海里,如同千军万马般......
雨滴的急迫变成了她的呼吸节奏。
二者的频率逐渐趋同,直到......萧喜貌似已经脱离了这片阴冷的喧闹,来到了一个崭新的天地......
不,如果这里不是崭新的天地的话,难道是她死而复生的心灵的净土吗?
萧喜感觉到自己对雨水的感知力正在衰扬,这些感知力如同大漠黄沙,随同浮沉虚影一同散没,不知去向。
这个地方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因为,这里是她自幼生长的地方,庆阳镇......也是位于东南的一座小城镇,是个鱼米之乡。
萧喜有些恍惚,她抬首望去,现在的自己正站在一处巷子口。听着挂在檐脚下的三角青花瓷板随风晃荡、碰撞,一切的一切,平静而安详,甚至让萧喜觉得美好地很不真实。
不久后,她听到了好几声喧哗骚动的动静,正是来源于她背后的那条不远的街道。
忽然,萧喜看到好几匹骏马冲破乌泱泱的人群,朝萧喜的方向冲来,马儿撅着蹄子,发出狂野不羁的叫声,马鞍上的那些人不知嘴里正大声嘟囔着什么——街坊四邻的讨论声和恐慌声实在是嘈杂得厉害,还是此起彼伏的那种,几乎盖住了马上人的叫嚣。
隐隐约约间,萧喜只得听到那些人嘴里大声骂着“死畜牲”或者是“快停下!”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萧喜一怔,忽然觉得这一切似乎有些似曾相识,可是还没等到她陷入思考时,那些人和马就已经要扑过来了。
萧喜想要闪躲,一向轻功很好的她却在此时全身僵硬住,她的双腿像是被人灌了汞水亦或是铅。
她躲不开?!
与其说是自己的原因,倒不如说是这里有一种不可控制的力量掌控着所有的事物,萧喜在这种力量面前,同蝼蚁一般无二,萧喜再一次感受到了无力感。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办!
就这么眼睁睁的......
萧喜干脆撇过脸去,紧闭双目,不愿去看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她尽量将身子往巷子内的方向倾斜,腰弓也稍微弯了下去。但愿无事吧,她在心中祈祷着。
可是,她既没有切实感知到到马蹄轰然的踏地声,也没有感觉到来自周身被马蹄声与人声起伏震得到处弥漫的尘土......
只有一阵若有若无的微风,拂过她的脸颊,或许,就连这阵风也只是她的心理作用之一。
萧喜不明所以,她只觉得莫名其妙,若说这是个梦,这种体验未免有点过于真实了吧?!难道是因为暗曹营?
或许是因为她通过了暗曹营的试炼,所以对方答应的交易条件就要更加丰厚了么?所以,她当初请求让她永远不要忘记从前......是这样来体现的对么?
所以......这里是她的从前,所以......才会这么熟悉......所以,这里是庆阳镇?!
还没来得及具体分析自己现在究竟是何等心情,她先注意到了刚刚作势要向她扑来的烈马与人都不见了踪影,只在另一个路口处留下了匆匆马蹄印和昏黄的尘土。
原来,在这个属于“过去时光”里的庆阳镇,来自“未来时空”里的萧喜在这里是不存在的。所以这里的事物并不能影响她,而她的行为举止也阻止不了这里的一切。
这就能完全解释通,为何这些烈马的扑袭对她毫无伤害,以及为何她刚刚想要催使轻功却颇觉无力的疑惑了......
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她只是说如果的话,那么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岂不是......
思及于此,她茫然地又撇回头,事先将目光安放到黑魆魆的人堆里。她加快脚步,想要赶紧扑到那些人潮汹涌间,寻找什么。
她在这里属于一个透明人的角色,对于熙熙攘攘、难以穿越的人群,萧喜可以轻而易举地使自己避免这些麻烦。搞不好,她还能穿墙呢。
她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捕捉的目标——
熟悉的亲人......和熟悉的故人......大家都还在,包括“她”自己也是在的。
她见两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小孩儿,躲在一处摆满摊位和杂货箩筐的角落里,不知在窃窃私语着什么。看二人神情,好似正在探讨的是什么国家大事,亦或是生死攸关之事呢。
这两个小孩儿......萧喜没有记错的话,稍微大一点的那个男孩今年十五岁,小的那个女孩今年十二岁。现在应当是大周的平乐十一年整的年末,过不了多久,天下将会迎来新一年的开始。
萧喜为什么会知晓得如此清楚明白呢?
因为......其中那个年纪较小的女孩儿不是别人,正是七年前的自己。现在她眼前的一切,正在演绎着庆阳镇血蠕大劫前一年的......那风雨欲来前的近乎屈指可数的安详日子。
哥哥......不,萧吉......已经十八岁的萧喜的目光变得落寞,在那年纪稍大的男孩的脸上驻足。最终,所有的万语千言亦或是无奈忘言都在顷刻间化作泪珠,凄凄而下。
萧喜想要去触碰,却无能为力。想要跟上他们的步伐,却只能在没有尽头的路途上辗转徘徊。
两个小孩将彼此搂得很紧,瑟瑟发抖的躯体团抱成了一团,暖融融的白气从胸腔中不断出。兄妹二人,满身寒疮,在属于新年的月份里,忍受着他们这个年纪本不该拥有的痛楚。
光灿灿的阳光化不开冬日的凌冽,新年的阖家欢乐扫不走满大街的冷冽寒风。若是老天今日心情不好,下过一场雪,一场看似美轮美奂、却是遭难般的雪......至少对兄妹二人而言,是这样的。
因为,冬雪一下,庆阳镇就会被寒冷困顿住至少三四天,江河上的厚冰化不开,街边的冻泥只会让他们觉得寸步难行。
......
今日的事情是这么开始的——
大周平乐十年整年末的这一天,也就是除夕,是庆阳镇上最富裕的那户人家的德裕金府嫡系长子,自入盛京学府后的一年一度的归期。作为小地方出身、还能被盛京最高学府的太保扶持地一路顺丰顺水的子弟,他的名声在庆阳传得可谓是家喻户晓!
当日清晨,大街小巷就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伙儿都是来凑凑热闹的。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金家财力雄厚,又爱奢华铺张,现今逢得嫡子取仕归来,不知道要搞出什么花样呢!
当然,除此之外,也有来沾沾喜气的,这些人大多是年轻气盛、满腔雄图伟业却无从付诸的轻狂儿郎,还有一些是望子成龙的苦心爹娘们。
随着时间的流逝,人来人往间,寒风都找不到空子窜进窜出。大伙虽然挤来挤去,还叽叽喳喳得抱怨不停,但无不打心底里深感欢融。
因为一旦热闹了,冬日的寒冷也就被驱散掉了。这才有过年的意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