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声依旧不止,破旧的屋顶上还会时不时地滴落几声清脆的水滴下来。静谧的夜色里,除了从神庙外传来的有节奏的浮珠跃动般的雨声,就不再有其他动静了,所有的东西都显得格外平和。
萧喜已经听着雨声打起了瞌睡,头一颠一晃的,显然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
而朗月则选择对此视而不见,他坐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听着柴火“咔嚓咔嚓”的动静,凝眸打坐。
起初,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场雨能够停下。
后来,也没有谁知道雨珠子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波动。
只是,忽然外头传来一声轰鸣,随即就是接连不断的爆破声席卷而来,慌神间貌似还能听到几声若隐若现的钟声。
这不是好的感觉......
朗月立刻警觉地站起来,而远处的萧喜便是慢了一拍才茫然地起来,她还是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模样。
不过,换作以前,朗月看到八字胡“矮老头儿”这副神色时,完全料地出来她是如何之猥琐。现在的萧喜忽然换了一副面孔,朗月倒觉得这人模样顺眼了太多。
萧喜一起来,先是拿袖子擦了擦嘴角莹亮的哈喇子,然后还懵逼地大叫了一声:“什么什么东西!居然敢吓老子!”
她装腔作势着扎起了马步,装作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的有两把刷子。不过,别人知不知道没人清楚,只是朗月心里比谁都透彻。他见萧喜这般模样,那晚暴雨对她的印象居然也因此变得记忆犹新起来,朗月略有尴尬地移开目光,决心不再看这个没脸没皮的人装模作样。
“雨已经停了,”朗月整肃好精神,又道,“有东西在着火,离我们......越来越近。”
萧喜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她只是听到有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在耳旁炸开。这体验感对她来说,和听寻常街巷里的人家过年放鞭炮没什么区别。
萧喜无法辨别那动静的方向和距离,只是望着庙门微愣,她看到的还有一片艳色红的光笼罩在门外,撑满了视野。这架势,貌似是要将他们活活囚禁于此。
“离......离离我们,有有多......多近?”萧喜只觉得额头冷汗直冒,甚至开始口吃了起来。
“就在......现在。”
“什么?!”萧喜大呼,还没等回神,就已经看到了庙门外有一串火光跳窜而来。
“那么大的雨,就算停了,这泥草地的,肯定还是潮湿的。这火,怎么可能燃得起来?!”萧喜将眉毛拧成一团,在心中错愕道。
“来不及了,我们被困得太死了。”萧喜扯住月白色的衣袍。
朗月转身看她,绚烂的红光早已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那些光扑朔迷离着照在对方的脸上。他第一次看到一个人的眸子在映上火光后会这般坚毅,他忽然觉得,现在此刻才算是真正的认识了她。
朗月冷冷地扯了扯嘴角:“你不是说,今晚来这里躲雨是个明智之举么?”
“你还有空和我扯这个?”萧喜闪了闪目光。
“你会不会驭火咒?”朗月冷静道。
“会的吧......这不是五行术里面的基础吗?我师父第一次教我的就是这些。”
“她果然不是一般人。之前以为她只是个普通无赖。居然错看她了。”朗月在心中喃喃自语。
“那么你就快起式。”朗月道。
“可是我只会用纸符啊,这么强势的火,我的纸符怕是抵不过。火是能烧纸的,说不准还会被反噬!”萧喜有些迟疑,同时也不明白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朗月不以为然地淡笑,他很喜欢看这人出糗。他讨趣的神情一闪而过,随即笑了笑:“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算了算了,你厉害!我要是今晚交代在这儿了,我也要从地府里爬出来找你!”
萧喜一边不忘拌嘴,一边从怀里掏出纸符。她虽然满嘴不乐意,却是身不由己,因为如果什么都不做,那就是坐以待毙。她看着纸符,因为前些时间她被淋湿地厉害,那些纸符也都湿哒哒的,好在还没被水浸烂,还可以用一用的。
萧喜将无数小纸人排列在身前,形成一条长队。她念叨符咒,那些小家伙们立刻就“活”了起来,她们飘浮到空中听从指挥。
萧喜站在纸人身后,作出防御的动作,那些纸人也和她做出一样的动作。很快,身前就汇聚成了一道金光闪闪的屏障。
萧喜感知到手上的热度越来越明显,知道那些火要来了。
忽然,门外的木板被炸飞,一团烈焰从门外扑来,像极了一只红眼的野兽,毫无理性,全然霸道。
“喂,无名氏!你不会真的就让我一个人扛着吧,我的纸人真的快不行了!”
萧喜头也不回地大声呐喊着,她的额前被汗水浸湿,棕黑色的瞳孔被艳丽的火光占据。她别无他法,只能伸着手臂,做出抵御的姿态,同时,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前的小纸人们一步步走向灰烬。
“混......”还没等“混账”两字完全出口,她就愣住了。
她感知到一股清凉从背后袭来,随之顺着她的背脊输送到她的双臂,她的手掌不再因那熊熊烈火的炽热而节节退缩。这种突如其来的舒坦,不仅仅给予了身体上的慰藉,还赋予了是心灵上的明朗。
一声咆哮伴着水涛声从天而降。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从斜后方的天空迫降——萧喜思及想道。
萧喜抬头看,一条漂亮的水龙盘旋在她的头顶,水丝缠绕着龙身。这不是一条真正的龙,是一个用无穷水性汇聚而成的能源聚点。旁人只道这场景极为震撼,恨不得眼睛都不愿眨半下。可是,萧喜却知道,这是水龙术。
这不再只是年少时期师父口头所传授予她的知识。
很多年前......
她是亲眼见过的。
六年前——她那时候约莫是十二岁吧,是个小姑娘如花似玉的美好年华,不过,这天道向来是事与愿违。
一个浑身泥垢的女孩睁着双眼,立在暴雨淅沥之下,她的眉眼失去了光彩,现在的她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周围早就没有了人,逃走的早已逃走,留下却苟延残喘的也早已殒命天涯。
夜里的灯火挂在屋檐下,星星点点的光芒也逐渐被狂风肆意摧残。很快这周围,就只剩下了一片死气沉沉。尸横遍野间,她连乌鸦的鸣叫都不曾听见。
起初她是能闻到一股扑鼻的血腥味儿的,后来,她的鼻子好像失了灵,她觉得,她快要无法呼吸了。麻木的神情终于是被凌乱的头发和止不住的泪水铺满,黏腻的液体塞着她的口鼻,她真的,无法呼吸了。
慢慢地,女孩眼前背着她的巨大身影终于挪动了身子。它诡异的动作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萧喜真的很想呕吐。它蠕动起血红色肥腻的身躯,黏液和它嘴角的血迹留满腹部,它靠着这些恶心至极的液体爬动。
这个东西长着肉嘟嘟的虫身和一张血盆大口,立起身子能有一整座彩云楼高——彩云楼是庆阳镇最好的酒楼,足足有三层木质构造。这只怪物同彩云楼豪横的体积比起来竟然毫不逊色。
女孩儿压根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从小到大的她什么都见过,唯独没见过这样的怪物。这是什么玩意儿?这世间真的像话本上描绘过的妖物吗?关于这个问题,好像早已超出了那时候萧喜稚嫩的心理认知。
尽管如此。
年幼的萧喜却知道,这个怪物,它刚刚吃掉了自己的亲哥哥,血浓于水的......亲哥哥。
萧喜早已被吓傻了,身子都是麻痹的,她觉得自己的手足早已不受控制,她因此无法逃跑。其实,不只是这个原因,还因为萧喜潜意识里在告诉她:
现在死去的应该是你,是你,萧喜!
你害死了萧吉,你害死了你的亲哥哥!
因为你卑鄙无耻的嫉妒,你害了许多人,他们都因你而遭遇不幸!
现在的你,凭什么逃走!你没有资格!你今晚,必须死去!
罪恶的、扭曲的恶灵占据了她的心房,她开始觉得,所有的过错都应该是她的,她亦慢慢深陷命运的沼潭而无法自拔。所以,她年幼的、曾经善妒的心灵在今夜即将死去。或许,她的□□也该随之而去。或许,她的魂魄应该下十八层地狱遭受万鬼蚕食。
那只高大恶心的蠕虫挪动着,它认认真真地扭着脖子,让自己的血盆大口尽数展现在女孩儿的眼前。无数排锋利小巧的牙齿上还残留着血肉——她哥哥的血肉。
女孩儿好像听见硕大的、鲜红的血色蠕虫在嘲讽她:你看啊,你的哥哥已经被我吃掉了呀!
那只蠕虫似乎觉得自己已经势在必得,它开始不慌不忙地将它的身躯挪向女孩儿。萧喜清楚,这东西,想吃她。
想吃她么?
那就吃吧。
萧喜紧闭双眼,雨点无情地扑打在她白瓷般无瑕的面容上,同时,她也正等待残酷的命运降临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