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喜大大方方地晃进了客栈里,轻快的步伐扫动了一地尘埃。她刚好被这些长时间无人打扫的尘土呛了个够,一时没控制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几个喷嚏一打,就刚好引来了客栈里仅有的一位小二的注意。
小伙计勉强摆出个笑脸来,但他的脸色可不大好,疲惫不堪的面孔上却还要乐观笑着去迎客,绝对是强人所难了。不过,小二的出现让一向无所畏惧的萧喜差点被吓得栽了个跟头。
不是说有鬼吗?怎的还敢有人啊?萧喜上下打量了这个小伙计,年纪也不过小十来岁嘛,胆子能和她有得一拼啊。
小伙计知晓自己正被瞧着,脸色就更加不好了许多,不过,纵使这样,萧喜也全然没有要收眼的意思。
最后还是小二客气的话打断了萧喜的好奇心。
“这......这这位可是来我家客栈驱鬼的道长?”
小二话语里有掩藏不住的怀疑,大抵是看眼前这人着实同平日里想象的那些仙风道骨的道长们相差太大,免不得心存疑虑吧。
虽说先前来应聘的道长们不大中用吧,但起码人家看上去还是有点架子的。
小二心里揣摩了会儿,还是觉得半信半疑,甚至还开始怀疑眼前的这市井无赖的家伙是不是脑子瓦特掉了,多少精神不正常的。
寻常光天化日下就算了,如今这般不太平的日子还敢来这个鬼地方凑热闹,可不就是脑子不大好使吗?!
小伙子又开始暗自神伤起来,心想他又何尝不是被逼无奈才非要日日来着凶杀案之地?
他家掌柜居然这样威胁他,说他是最后一个没逃走的伙计,若是他自顾自走掉,这辈子就别想回来了!还不肯发他这个月的工钱,没了工钱,他回个屁的老家?!
最后伙计只好随同自家老爷暂时住在了一处偏僻的小宅院,不过,他家这个老爷嘴上是惦记他家客栈惦记得要死,结果呢,还不是不敢来?又担心日后兴许会有道长来驱邪,怕没人给个照应,就日日遣这个这小伙计来客栈看门。
小伙计也很胆小,撑死了日上三竿这天地阳刚之气旺盛之时,才敢搁这儿开门看门。
“是啊,别的不说,你且和我谈谈给你家老爷驱邪的话,能得什么好处?”
萧喜露出一丝狡黠的笑,配合着她如今这张滑稽又灰头土脸的形象,让人家伙计在心里更加笃定了这是个脑子有病的地痞无赖。
刚刚还有些客气的小二不知怎的,“哗”的一下就变了脸:“小的怎的知道!不过,小的好心劝这位大哥一句,此地凶险万分,不是咱闹腾玩笑的地方。大哥若是觉得有心无力,小的和咱家掌柜的也会心领大哥的一番用心良苦的!没别的事儿小的就先去忙了。”
“哎?!我又没说我要闹腾玩笑,我是认真的!我真的会驱邪!”
萧喜瞧那小伙计要走人,忙不迭地解释。她人中上附着的八字胡随同她的快嘴左右摇摆,看起来好笑地要命。
说罢,那小二竟然没有半分要理人的意思,只顾着甩脸走人。
“且慢,敢问阁下可否能为我二人备一间客房,用以日后驱邪?”一声清冷从萧喜耳畔飘飘然而过,刚刚还嗓子眼儿有些冒烟的萧喜忽觉全身有被秋风拂过,瞬间冷静下来。
萧喜有些愣。
许是这小兄弟忙碌于市井惯了,从没有被哪位公子好声好气地称作“阁下”过,一时觉得脸红燥热,不好意思起来了。
他又瞧见来人的模样,就更加喜出望外了。来人的身高都不矮,只是互相差了小半个头,但是那矮半个头的公子虽然瞧着更加年轻温润,但气势上却丝毫不逊色于身旁那位高大严肃模样的公子。小伙计见这二人皆是身姿卓越、异于常人,心里早就认定了这才是他日日所求的正义道长。
那小伙计话锋一转,又赶忙扒开眼前碍眼的萧喜,揍上前去,带些谄媚的语气上前道:“快随小的来!”
“哎!凭什么你对他和对我的态度截然不同?!你这是区别对待!”少女急得直跺脚。
其实,刚刚芍七和朗月进门时,就完全没有注意到屋里居然还有这样一号人物。如今,这人一吼嗓子,把屋里其余三人震了震,芍七和朗月才知晓屋子里居然还有他人。
芍七先瞥过眼去看,差点没叫口水把自己呛死。
芍七瞧见朗月刚要半回眸,赶忙在他耳畔嘟囔了一句:“小公子还是别看了,糟蹋眼睛。”
朗月从不听芍七的,他淡淡地朝气急败坏的萧喜望去,倒觉得不以为然:“还好,倒是你,反应怎么这么大?”
“我......我也不大知晓,”芍七眨了眨眼,“反正他那八字胡,我不喜欢。”
芍七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天生对“八字胡”有种刻在骨子里的疏离与厌恶。
后来,芍七同朗月并肩走去小二的方向。
这时候萧喜刚回神,没看到那两位所谓的道长的面目,只是捕捉了他们的背影。
那端正的仪态,和举止头足间的冷厉与干练,萧喜瞧着瞧着,后又埋头看了看自己扎了大马步的两条大腿,不自觉地又默默地收了起来,随后还酸溜溜地抛下一句“花架子”。
不料就是这样一句轻声的嘟囔,在长久修仙的人物的耳里,却是极其容易被捕捉到的。
朗月的身子稍许僵了僵,身旁的芍七也不满了一句:“小公子,您不生气吗?”
“我凭什么因他生气?”语气还是以往常闻的淡漠,不过这次表面的淡漠下好像还藏了一丝转瞬即逝的不满。
萧喜定然不肯放弃,她千里迢迢过来,近乎连滚带爬才到了平台镇,怎么能就此善罢甘休?
她快步上前,最后还来了个漂亮的滑步,才定在了小二面前。萧喜全然不顾小二身后那少年和青年的脸色,她张开手臂作势要挡在一行人前进的方向。
“你偏不让我称心,我也偏不叫你如意。老子今天就待这儿不走了,你快些给我备房!”她的话里又不满,但是更多的是没脸没皮的无赖口气。
萧喜为了不叫他人怀疑身份就全程压着嗓子说话,如今她这般义愤填膺似的口气竟然显得她更汉子了不少。
小伙计属实是被唬住了,回头就醒神起来,心想不愧是个地痞流氓。
“不是我不想!如今能用的屋子仅有一处,你让我给你怎么备?!”
“一处?”朗月和芍七异口同声地开了口。
朗月、芍七和萧喜此时都不约而同地抬起了首,朝这客栈细细打量去。
这客栈其实也没什么异乎寻常的地方。
他们四人正处的一层是客栈大厅。
自安有乾坤牛头锁的红漆大门而入便可清晰可见——左手旁又最靠前的是客栈柜台,右手旁再稍微抬步深入些的整齐划一摆布着的桌椅。桌椅方方正正的,上面摆了些古朴雅致的茶具。想必,此处是用作客人们喝茶谈天论地的有趣儿茶馆。
萧喜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如今的她看到这些摆布便轻而易举地想象到了此处往日里大伙谈笑风生、生龙活虎的热闹场面。回过神来才发觉早已是今时不同往日了,此处的茶馆除了萧条荒芜就是冷清寥落了。真是叫人唏嘘不已。
除去一楼,此客栈还有两层,这两层的屋子都是四面环绕的,这上面的两层大部分是用来供给百姓们留宿的客房,还有些少部分应是寻日里伙计们和掌门住的屋子。
非要说这个詹远客栈的特别之处,除了比别家布置得雅致些,也就面积比别家要大不少。除此之外,真看不出还有别的不同的地方。
这里修葺地如此宽敞,屋子又靠得紧凑,少说二三十个屋子,多说三四十个屋子也不过分吧。可如今这小伙计却说“如今能用的屋子仅有一处”,怎叫人不生疑?
萧喜因而一晃神就又想到了郊外那个倒霉的老婆婆的猎户儿子,那个关于猎户儿子的出趟门送野兔却因天时过晚,留宿于客栈后被残忍杀害的故事也冒进了脑子里。不觉间,她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唔。”
看来只能将计就计了。
“既然仅剩下一间屋子,那便一间。不如让我同那二位道长一块,住一间屋子,好歹有个照应是吧!”说白了,萧喜自从在脑海里循环播放所谓的猎户儿子惨死的模样,她就觉得不寒而栗。
她刚瞧那些道长的背影确实有些令人安心,一间屋子刚好让大家挤一快儿,她也就不用那么害怕落单了,免得胡思乱想,到时候只怕万一落了单被“鬼”袭击了怎么整?
况且,这客栈所谓的闹鬼之事又容不得她半途而废。哪怕她深知闹鬼大概率因妖而起,但还是会多想些事情,尤其是......关于鬼的。
她是胆子大不错,可是,这和她怕鬼有什么联系吗?绝没有!她咬牙肯定道!
甚至还在暗暗为自己的懦弱狡辩——若不是非有这什么“闹鬼”死人的传闻,换成什么妖物作祟,她绝不会怕,甚至还会手撕妖怪呢!
若是挤一间屋子,这伙计也就再不能拿什么一间屋子不一间屋子的来搪塞她了吧。
“哎?!你还敢这么胡闹!居然还敢耽误我家道长干正经事儿!现在我就要赶你走了,你别不识相!”那小伙计也早已全然不顾他所敬仰的道长的面,准备要从柜台那里顺利一只大扫帚,作势要拿大扫帚赶人。
年纪不大,火气倒是不小!
萧喜逃跑之余还不忘控诉:“凭什么人家道长就是你家道长?我不是吗?!”
就这样,那俩人如同猫爪老鼠般你追我赶,将朗月和芍七围在中间围得几乎水泄不通。
眼看着那大扫帚就要挥过来,萧喜又一个踉跄,又见朗月在身旁,干脆就一把抓上对方的白袖,那手劲儿大得简直就像是在扯什么救命稻草。
芍七登时恼了,他本就不喜欢这个八字胡,如今看着对方得寸进尺了,心里就更加不是滋味儿了!
“干嘛呢干嘛呢?!”
萧喜捞袖子去擒萧喜紧抓不放的手,后面的伙计眼见着萧喜正抓着自己心里讨好还来不及的道长,亦是恨地牙痒痒儿。同时也不敢继续造次,生怕手上挥的大扫帚要挥脏了仙人的半寸衣袍。
于是,伙计就同芍七一齐动手去揪萧喜,萧喜没法子干脆把两只手都稳抓在朗月的一对衣袖上,她本人刚好正对人家的背后,为了不被扫地出门,她又只好咬牙扎稳马步。
这番闹剧,愈来愈激烈,刚刚还死气沉沉的大厅登时鸡飞狗跳起来。
屋内四人里三人嚷嚷不止,早已忘了还有一个没开口说话的。
可他们那还有闲工夫管朗月说不说话,一个个抓得可起劲儿了!他们压根不关心的还有一点,他们三人在朗月背后张牙舞爪一番,结果闹腾的压力还要朗月一人承担。
眼看着朗月身侧的衣袖被甩得要起飞,他只觉得头被吵得胀痛,眉心隐隐跳动。
他很讨厌别人对自己动手动脚,被这般无理取闹地对待还是第一次,傲气凛然的少年一时间如何接受得了?
他又想起前不久从背后那无赖口里嘟囔着的一句“花架子”,登时脸色又暗了几分,有种说不出来的“山雨欲来风满楼”意味。
“二狗!住手!”
二狗是那小伙计的名字,那伙计听人唤他确实迟疑了会儿。
随后才敢慢慢转过身去确认。
“掌柜的?!”
说好的咱掌柜的不是“贪生怕死”得要命吗?怎么偏偏今天来了?!
那名叫“二狗”的小伙计许是一时间不敢确认,还特地搓了把眼睛去看,确认无误后也没再敢说话。
众人闻言,也纷纷收了手。
不过,萧喜刚松下半个手,还没来得及彻底放开一对儿衣袖的时候,就被对方冷不防地甩开了。
这人好像不大喜欢她。
萧喜对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背影不解了半晌,才愤愤地心想——
“我又没干嘛,反应这么激烈干什么?!真是个小气道士!”
萧喜探出头去,同一行人并排站好,但她一想到刚刚“二狗”的名声,就还是忍不住地去笑,最后干脆也不掩饰了。
她压着嗓门爽朗地笑起来,笑声听起来既滑稽又豪迈:“神他娘二狗,我说二狗你怎么不拽了,快!快再给你大爷拽一个看看!最好能再叫个两声,哈哈哈哈!”
她笑得差点喘不出气来。
萧喜她自己都不可否认这番杀伤力极强的言论里,其实带了不少“公报私仇”的意思。况且她为了彰显如今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还学起了寻日里接触到的那些汉子们的口吻,一口一个“娘们”、“大爷”的。
芍七:“......”
朗月:“......”
殊不知,正如萧喜对自己引以为傲的男子装扮一样,她这番自以为“豪迈不羁”的言语风格,在他人的看来是多么地不堪入目、不堪入耳,尤其是对于现场的朗月和芍七来说。
“你!!!”二狗登时恼地涨红了整张脸,年轻圆润的面孔上多了不少怨气,反而衬得他更加可爱。
“这......几位是?”这是詹远客栈的掌柜詹老爷——詹远微笑着开了口。
詹老爷看着年纪接近于四五十的模样,平日应当生活地不错,衣服首饰都很雅致讲究。脸上皱纹没有同龄人多,他又面善,一笑起来那双笑眼就能眯起来,给人十分和气的感觉,很难让人不心生好感。
还没等别人开口,萧喜见这位老爷面善好说话,就赶忙先告状起来。
“我和身旁这二位仙人都是来驱邪避鬼的,二狗区别对待就算了,刚刚老爷也看到了,他甚至还想那扫帚将我扫地出门呢!”
芍七:“......”
他浅翻了个白眼。
其实他一向嘴快得很,刚刚詹老爷开口,他本想先发制人。谁想如今遇到个对手,居然比自己还要最快!芍七登时胜负欲上头,当场第一个不乐意!
果然,他天生和八字胡的家伙水火不容!
“你不要血口喷人!”二狗急了。
“二狗!”
“敢问这位大哥,到底发生了何事。若是二狗做了什么怠慢了这位大哥,我给二狗给您赔个不是,”詹老爷笑意连连道。
萧喜听了倒有些愣住,她感觉老爷是个和气人,却没想到能客气成这样。如今听到对方用“您”来称呼她,她也有些心慌了,觉得不大好意思得很。
“罢了罢了,十几岁的孩子能懂什么?我又不和个十几岁的孩子一般计较。”
萧喜挥挥手憨厚一笑。
朗月:“......”
(真是一句话得罪了两个人)
(唉?等等......她不也是十几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