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一身贵气金丝玉华服立在天宫宝鼎神机案前,恢宏大气的宫殿里时不时传来外面庙宇金殿的响亮钟声。
他踱步于殿前,久思不解,他不解为何天宫宝鼎无缘无故下有此变动。
恰万余年前,天界与魔界支系刹摩叛贼大战三百回合之时,当年的帝君,即为如今还在闭关修养的天帝曾亲手练就一宝鼎。
名曰,“天宫宝鼎”。
这是为当年刹摩劫难中一大重器,有此仙鼎相助,才得以镇压凶兽饕餮。如此,那逍遥无度、血腥狂妄的魔族再没了帮手为虎作伥,很快就被制服了。
刹摩劫难,以天界为胜。
天帝将天宫宝鼎和被封印的饕餮压回天界,并在天宫设立天宫宝鼎神机案,用以监测远在万里无涯外的毗邻山——刹摩大劫纷争之地,亡魂数以万计,怨气冲天,一直都被与宝鼎相通的封印遏制着。
可如今,时隔万年,连昭玉这么一个严谨的神仙,对于那场刀光剑影、肝髓流野的恶战的印象都不再清晰了。这天宫宝鼎却莫名有了不安的动静来,如同诈尸。
这样的动静,不会是那饕餮有了什么动作。锁在里面的东西能有什么作为?那只恶兽定还沉睡其中。
所以定是有什么不安好心的东西在虎视眈眈,并试图破鼎释兽。
天界神仙人尽皆知,能控凶兽者魔族人也,能控饕餮者,唯刹摩一族。刹摩既灭,何来破鼎释兽一说?莫非,刹摩一族任有余孽存世?
不,这大抵是不可能的。
遥想当年昭玉还是少年时便应帝君旨意,奉命前往毗邻山,与帝君、明霞女师强强联手,灭除刹摩。他曾经亲手将掌中仙刃狠插刹摩王的胸膛,致其当机毙命。他曾经亲眼看到魔族要地战火纷飞,和那毗邻山下横尸遍野。
是他亲手将刹摩一族手刃黄泉。
只怕是有“高人”在世了,若想致使沉寂万年之久的天宫宝鼎有此小波,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此凶兽威力无穷,被困鼎中万年岁月,想要重出天日的话,所需邪气滋养显然是不可想象的。故,此乃处心积虑之举。
来人,莫不是已经暗中谋划良久?来人是谁,又有何居心……
回了元武大殿,他抬首见錾金大匾熠熠生辉,颇有巧工之意。檀木雕花淡雅濯濯,衬着这块大匾不落俗气。元武主殿虽气势磅礴,却不似他殿以奢华示显赫,中殿小殿皆绵延万里,云烟缭绕间,竟然一眼望不去尽头在哪里。
他出征刹摩大劫,护三界万年安康太平,从此名声大振。此次大劫后,当时的帝君封其为元武掣神将,掌管天界大支系的天兵天将,举界闻名。
不过,由于其不喜热闹,又极少露面的特点,天界关于他的传闻便千奇百怪了起来。有的说他为人极怪,有人道他凶神恶煞、冷血无情,居然也有传闻道他生得一副玉面儿郎的滋润模样……故又有“玉面仙官”之称。
话说回来。
昭玉一脸凝重地从天宫返回大殿,座下的仙兵仙将忽觉一股凉风自背后诡异袭来,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如何?”
昭玉踱步至前,先是逮着一个刚从毗邻山回来的小天兵问话,语气不急不缓,但眉宇间不苟言笑。
那小兵只觉得同他家上神说一句话都要鼓起祖宗十代八代的雄心豹子胆,何况他记得他家上神何时同他这等小喽喽对过话?不谈记得,放在先前,怕是不敢想的。
小兵抖了抖嗓子,任然不知要怎么讲才好。
“任未有果?”
昭玉瞧出了端倪,只好浅问。
昭玉叹了口近乎微弱不可察觉的气息。
那小天兵听闻上神这般,以为上神见此次出巡又毫无收获,便要如同传闻中那样大发雷霆了,那腿就抖得更厉害了。
昭玉叹气的原因实则不只与天宫宝鼎和毗邻山有关,他还叹的是,他如今这形象竟然跌到了如此地步。
先前他对外面的风言风语都视若无睹,未曾想,如今连自家的天兵天将都对他这般。他难免沮丧,身为带兵打仗的将领,怎么能丢了士心?
昭玉也不想同那小兵多有纠葛,索性抬手示意他离开:“罢了,是我太心急了。”
小兵是有些震惊的,不过见上神如此“手下留情”,便很快没了影。
现下,大殿中香火青烟与天宫庙宇间的云雾相交汇,昭玉这才察觉到今日这天界的香火旺地异常。
宫外的金钟又“磅磅”地响了几声,神圣的金光自天宫折射下来,铺满了他脚下的玉砖。他顺着那金光的方向,将目光投向殿外的远方。
他视野极阔,他看见天宫遍地扎满了喜庆的红布玉带。火红朦胧的灯火坠满天边,金碧辉煌的殿宇层层叠叠,透着云雾,有重山叠巘之态,那红火气象点缀着它们绵延万里的昌盛,如同一条火红的长龙潇洒在天。
话本中常常描述的世间奇闻中当是有这一幕的,上称,每逢乞巧节,三界皆欢,尤那仙界无拂花海世间罕有。于是,天宫遍地张灯结彩,以表三界同欢。
不过,人界乞巧节可以年年月月随便有,天界的乞巧非要等那无拂花海皆绽之时才算的上排面。这花海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开的,百年一次,恨不得等死人。
是了,他总算理解那些流言蜚语最近为何如此滔滔不绝、愈演愈烈的原因了。
……
宫女仙娥们笑面盈盈、春风拂月,个个穿金缀珠、罗烟碧裙、步瑶声渐、足下生莲……她们大多都打扮甚佳,盼着去那无拂花海一探姻缘。
热爱酒曲玩乐的老神仙们也拉帮结派了起来,很多平时公务要事在身的都借此机会远赴万里欢聚一堂,把酒言欢、杯盘狼藉。什么下棋打炮、醉卧案前、掷签投壶、作诗吟曲儿、瞎谈八卦的……什么什么的应有尽有,好不欢乐。
真道是做神仙的快乐。
大抵这天忙碌公务的,除了那月老院子外,怕就是这元武殿了。
这些日子里,元武殿下的天兵天将们都忙得“足下烧烟”,免不得日夜牢骚抱怨,个个苦不堪言。很多闲杂人等同那些见不得昭玉好的人,还会煽风点火,好一顿数落,于是乎,关于他不好的言论愈发来势汹汹。
可昭玉早已下定决心,天宫宝鼎一事,他必要查出些线索,哪怕只是蛛丝马迹,他也势必奉陪到底。
这下好了,“老人家”老脸一翻,下面的天兵天将一个个也只好低眉顺眼了起来。
今日,乞巧节的仙市事宜必定繁琐,人眼错杂间难免会出岔子。昭玉转而思索到这里,不免在心里开始打起了算盘。
过了这么久,宝鼎异动之事还未有结果,不得慌乱才是。且,今日仙家们如此怕是会懈怠所司职务,只会对管戒天界无益。
“应当同司法界天司商议一番对策。”
很快天宫的另一侧就收到了司法界发布的新令——无拂花海仙市开放时限将减半,各位仙家还应谨记自己所司所职,且需对周身异常之事多加留意。
还再三强调了三记:
切记勿忘本分!
切记安守本职!
切记行事有序!
还在同一帮老交好摸牌的蟠桃老儿刚一听闻就是破口大骂,骂那昭玉小人见不得人快活。自己累活,还不放人好过,差点就要轮起他那个老桃树拐杖去元武殿讨个说法。
好在他被人及时劝住了,毕竟这把老骨头哪里是人家元武掣大战神的对手?
这次盛会与往前的相比莫名多了诸多束缚,让人不爽得很!
资历高些的仙人仙君都在背地里笑话这元武掣白瞎操心,天帝制的鼎岂有差错?
资历低些的,连元武掣的真身都未见过半分,都只以为这是尊老古董、难伺候的大佛,玉面仙官的说法他们向来不信。
他们虽然背后嘀嘀咕咕唠叨些这个“老人家”瞎操心、喜欢捣腾人的坏脾气,但同时也在心中也逐渐为元武掣矗立了一座高达万尺不可及的形象神碑。
不过,也难怪他们会这么想,毕竟私下里昭玉是个孤僻的仙人,天宫里的宴席、仙家们的奉承,他向来冷眼摒弃。
除非事关公务,无关紧要的人物是很难见到他的,所以许多仙人都以为他是个目中无人的家伙。
此外,乞巧仙市迫在眉睫,从人群中穿过,还能隐隐听到些许不大中听的抱怨声。细细听去,果不其然,还是因为那三记。
因为这“三记”,好不容易等来的仙市却要因此缩水到原先时辰的一半。很多乞巧末尾的美景这次也不可能再见到了。
这些,这些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那要死不活的元武掣!
不提了不提了,再提,心中的怒火怕是压不住了!
诸位仙家皆想到了一块儿去,莫明而来的默契感纵使他们彼此尴尬无言地对视了几眼。脾气不大好的几位也只好憋着心中那堵气,默不作声地拂袖而去。脾气较好的也只是望着慢慢散去的几位仙家的背影,摇头作叹。
同时,那蟠桃老儿自从心中被讨了个不痛快后就一直咽不下这口气,就算还被旁人及时制止了自己的倔脾气,可这心里气一刻不发泄,他这心眼便一刻得不到安抚。
他唤了自家兄弟——寿老儿,要这寿老儿同他一块想想办法,扬言要让这元武掣栽个大跟头。
蟠桃老儿嘛,死倔脾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只驴精变的!他成日专门研究给人使绊子的法子,从来不懂何为讨好应酬,脾气也是出了名的差,出门在外无人敢惹,是天界有名的“地头蛇”,连他弟弟都怕他。
寿老儿面对着自家兄弟在他面前唾沫星子横飞,还连用手里结实的桃木拐杖四处比划着元武掣的不是与他自己心中的不快意时。他只好紧张地看着这不得了的阵仗,一边挪着袖子擦汗,一边红着脸哆嗦。
“蟠老儿啊,咱说就这么算了吧,没多大点事儿!”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头一次被压着气焰,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以至于无数次,我怎肯让他横在我头上张牙舞爪?咱这脸面以后摆哪里给人看去!”
蟠桃老儿拄着那拐杖恨铁不成钢般地在他那实在窝囊的弟弟头上敲了几把,把那老人家敲得直发昏。
“那可是元武掣,黑心阎王!你再争也争不过他,再精也是精不得他的,何必何必!”寿老儿欲哭无泪。
待再次提到“元武掣”这个字眼时,蟠桃老儿忽的眸中一亮,疑是觅到了什么惊绝的宝藏。
他意味深长地道:“寿老儿,这么一提来我倒是想起来了,元武掣不是有个草包师父来着?”
……
伯乐府中,一声惊得院子里鸡飞狗跳的喷嚏轰炸开来。
府中有个看着中年以上,一脸胡渣拉碴又一身慵懒随意……甚至有些邋遢打扮的先生斜倚在太师椅上。
他二郎腿顺其自然地翘着,嘴里磕着香子,无所事事着,方才猛地打了个喷嚏,惊得身旁摇扇服侍的小仙童丢了扇子,直至摔至地上发出“当啷”的动静。
“呔!哪个不长心眼儿的东西说老子坏话?!”
伯乐真君这一喝,身旁刚要俯身去拾扇的小仙童又被吓得震了几震。
这么多年来伯乐这一惊一乍的性子果真还是没能改掉。
不知多少岁月前,伯乐还只是个天界默默无闻的散仙,他活了大半载辈子,辈分上甚至能与最先出世的那几位帝君不相上下。
可如今几位帝君相继升位,而伯乐仙君依旧是伯乐仙君,无甚变化。
此男子常年散耍在外,满口浑浊酒气,好不快活。这位仙君自诩没什么做神仙的天赋,嘴里胡诌是天上的九霄破了个大洞,他就是那时阴差阳错间掉到了天界,因为有点仙根,勉强算得上个散仙,本就比不上那些天生仙风道骨的仙人厉害。
他过着寡淡闲散的日子许久,却因一次意外戛然而止。
某日,伯乐喝了些酒,被一块玉石绊脚,见玉石硕大稀有,欢喜带回天界。
睡醒一觉惊觉玉石不见,自认是梦,直到发现房间里多了只浑身石气的婴儿。
伯乐意识到从山沟沟里带回来的是只神玉,到了天界纳了仙气,一夜就化了人形!此玉并非天界玉种,伯乐因为喝酒误事也没有记住是何地捡到的他。
伯乐仗着没存在感常年偷偷下界玩乐,天界仙娥向来嫌弃他,所以一旦婴儿的存在暴露,一定会有大把的人诬陷此婴是伯乐与凡间女子私通而来。
伯乐神经极度紧绷,当即果断将小婴儿塞进乾坤包里,打算赶紧丢走。结果此婴早已认定了他似的,就算他跑到天涯海角,丢远的婴儿还能立刻回到他脚边,简直阴魂不散。
这个过程历经了三日,婴儿纳了更多仙气,等跟伯乐回天界后,他就已经长成了十七八岁的少年郎,面貌轮廓跟灵根定型后,他成长的速度才减慢。伯乐算是认命看他长这么大,私通的罪名落不到自己头上,就不想什么把他丢远的馊主意了。
年轻的少年清俊可人,有如谦谦君子之态……随着他的成长,婴孩儿时期的黏人之态皆烟消云散,他眉眼清澈淡雅,又带着温情柔润,细看却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冷俊,像是冷玉,明明有着圆润的模样和可亲的光泽,却天生携着让人触碰不得的冷意。
好看又厉害,伯乐觉得让他做仙童太委屈,索性就把他当作自己的徒儿了。昭昭君子心,如玉也如彼,伯乐还为新徒取了名,念作“昭玉”。
刚蹉跎四海回来的伯乐还没准备在这个时候对外说收徒一事,结果就在这个尴尬的时间点被找了麻烦。
蟠桃老儿这个地头蛇一直跟伯乐不对付,他最喜靠着威势迫压别的比他低阶的仙人,但凡不听他管教或是约束,他便会觉得那是要驾在他脖子上想造反。
老儿虎视眈眈观察了伯乐很久,伯乐丢婴的事情就是被他瞧见了,掐着伯乐回来的点把他告上了司法界。
之后的结果自然是没伯乐什么事情,蟠桃老儿诡计落空,伯乐也跟他彻底结下了梁子。
那时的帝君未升命为天帝,于是便由他主管司法界事宜。在第一日瞧见昭玉起,帝君的态度就格外不同,应是看出了他的仙命不凡,之后帝君就命昭玉于他麾下学习经道法义,匡扶三界正义。
帝君很看好昭玉,有意传授仙识给他,有待徒之相却无收徒之意。
倒不是帝君有多看得起伯乐这个草包师父,而是因为昭玉感激伯乐拾捡之恩,非要呈谢师父,留作他徒。
跟随帝君修炼数千年后,昭玉很是争气,没过多久就随帝君与明霞女师等仙师仙将们争战毗邻山,顺利征伐并拿下魔界刹摩一族,还了天下一个如愿正道。帝君得道升命的同时,昭玉获赐“元武掣”之封。
而在家逍遥快活的闲散伯乐不知怎么的就看见自己府的头顶上天光乍现,自己还莫名其妙地被升了个“伯乐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