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安太后紧紧握着卷轴，又怕手心里的汗水将之濡湿，于是珍而重之地把卷轴放入了专门装画卷的匣子里。

祥安太后并非爱画之人。上一幅被她如此珍视的画是景涵赠与她的逍遥王出征图。只可惜，那幅画在楼船遇袭的时候跟祥安太后的嫁妆一同沉入了楚河。

安静看着祥安太后做完这一切，阿蒙问：“去山上吗？”

昨夜看到卷轴后，祥安太后并没有立刻拿出去给工匠们看，而是直奔山下暂居的庙宇。她罕见地燃起了十来盏灯，只为照亮那方斗室，助她看清那幅卷轴。

这段时日，她每天都要看太周山上的那片石壁无数次，其形态早已深深地刻在她的脑中。想着西侧石壁的绵延起伏，祥安太后觉得这幅卧佛图简直就是对着那段石壁画出来的。

天光渐亮，油灯一盏一盏熄灭，祥安太后抱着匣子，点头：“上山。”

昨夜下山时车内坐着四人。

今日上山车内还是这四人。

昨夜下山时，车厢内无人言语。

今日上山时，车厢内却没有片刻安静。所有人都陪着晋王一遍又一遍练习着他一会儿要说的话。晋王也没有辜负期待，面对着年纪比他大许多的工匠们，几句话说得清晰又顺畅。

待他话音一落，阿蒙和卉姑姑便展开了卷轴。

顿时，抽气声四起。

待到得了许可，工匠们立刻凑上前去细看。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始终无人说话。

气氛有些凝滞。

“诸位，就像晋王刚才说的那样，请畅言。”打破这份凝滞的，是祥安太后。

闻言，工匠们相互看了又看，最终还是经验最丰富的李匠站了出来。

“回禀娘娘，这卧佛图极具巧思。若按此图施工，确实可以解决主体佛像的问题。吾等佩服之至。只是……”说到这里，李匠顿了顿，转而问道，“娘娘，您可知当年为何会选在此处修建石窟？”

祥安太后道：“听说此处风水极佳。”

李匠道：“或许风水是主因吧。不过，从吾等工匠的角度来看，此处山石属砂岩，易于雕凿。若是选在山石坚硬处，只怕历经几代帝王，也不过堪堪能修出一座石窟。”

祥安太后应声：“原来如此。”

李匠接着说道：“这是在此处修建石窟好的方面。但与此同时，吾等也需格外小心。娘娘还记得东面第二个石窟吗？”

到目前为止，最高大雄伟的造像便在那个石窟里。祥安太后自然记得。

李匠继续道：“不错，那里有最宏伟的佛祖像。同时，那也是太周山中唯一一尊露天大佛。娘娘可知为何？”

祥安太后摇了摇头。

李匠道：“因为修到半途，外侧的石体垮塌了。”

祥安太后愣了愣。

李匠拱手，说出了顾虑：“若按此画施工，草民担心会发生类似的事。如此，只怕在精美程度上难达高峰。”

工匠们需要空间来展示技艺。若是没有足够的石壁，任他们千般本事在身，也只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石壁前的一众人再次陷入沉默。

半晌，有工匠小声讨论：“画是画得真好。只可惜，不明此处情况，太异想天开了。”

窃窃私语飘入耳中，祥安太后突然想到什么。

她看向阿蒙。

阿蒙当即招来车夫顶替自己拿着画卷，然后跟着祥安太后进了车厢。

幽暗的空间里，祥安太后道：“我记得你没怎么学过作画。”

阿蒙点头承认。

祥安太后又道：“这幅画却画得这样好。”

阿蒙点头认可。

祥安太后总结：“这卧佛图不是你画的。”

阿蒙没有否认。

“这画是谁画的？能不能请他再帮忙想想办法？”祥安太后迫切道。

阿蒙道：“是谢院史。”

谢长史回到大乾后成立了江陵学院。楼祭酒等人在大乾的三年便是在那里度过的。最初几年，谢长史任院长。然而，去岁一场大病过后，谢长史让出了院长的位子，如今只挂了一个院史的名头。

虽然远隔千里，但祥安太后这边与谢长史并未断了联系。逢年过节，两边一直有书信礼物往来。不过，祥安太后确实没想到，这次的事阿蒙会找谢长史。

“我想着他走过的地方多，说不定会有主意。”阿蒙道，“其实也不只是谢长史，我还问了卓先生，给陈氏家学也写了一封信。不过到目前为止，只有谢长史的回信还算有用。”

“谢长史还好吗？”

“还不错。”阿蒙答道，“他如今不大出门了。听说每日在家中捣鼓花木假石，想要把心仪的山水风光移进自家院子。也是巧了，为此他在家中养了些工匠。我再写封信问问。”

祥安太后点头：“辛苦你了。替我谢谢谢先生。”

与此同时，由于祥安太后走开了，工匠们也慢慢聊开了。

“其实，也不一定就不行。万一西侧的石质更坚硬些呢？”

“山石挖开了才知道里面的情况。现在谁说得准？”

“那就挖开看看，说不定能行呢。”

“工期就这么点时间。要是挖开了不行怎么办？”

众说纷纭之际，有人问李匠：“您怎么看？”

李匠自回答完祥安太后的问话就一直对着画卷沉默。听到有人问他意见，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些，却并没有回答。

这些工匠与他共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心知他是个谨慎的人，因此并未追问。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当李匠看到祥安太后下车后，他主动走了过去。

“娘娘，我等草民资质有限，实在难以判断此种情况该当如何。但草民觉得，有一个人或许能帮上忙。”

祥安太后眼睛一亮：“何人？”

李匠道：“陈氏家学有一位苏姓学子对力之一道研究颇深。”

“苏姓学子？”闻言祥安太后脑中浮现一个名字。

“不错。”李匠道，“草民不知其名，但能造出水车这样的东西，此人必然对受力承力有所造诣。虽然水车借的水力，此处要测的则是山石之力，两者不完全一样，但水和山石都是自然造化之物，若是能请他来，或可有解。”

李匠的话音未落，祥安太后便看向了阿蒙。

阿蒙此前从未来过北地，也未与陈氏家学打过交道，所谓给陈氏家学写信，自然是写给苏遗。

“我的信确实有一封是给苏遗的。”阿蒙道，“但陈氏家学的人说他不在堡内。据说，他们会想办法把信转交给苏遗。到目前为止，未有消息。”

这不算是个好消息，但也不是坏消息。

祥安太后心情驳杂之际，却听卉姑姑开口道：

“诸位说的，如果是奴婢知道的那个苏遗，他如今应当在太周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