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平常温馨敞亮的三室一厅,在此刻冷清无人,像被一只怪物的腹部,“咕噜咕噜”响起的,可能是怪物肚子里头翻腾的胃酸,也可能是厨房准备烧开的水。
其他两个起居室的主人仍“不知所踪”,唯余左手边靠近厕所的次卧床上鼓起了大包。
被窝里的虞矜眼皮不受控制地一跳,如有实质的视线再没能从手机屏幕移开。
他喜欢男人。
一个曾经人尽皆知,如今鲜为人知的秘密。
毋庸置疑,他喜欢眼前这副属于同性的、健美的躯体。
而且毫不夸张地说,无论是他的同好还是其他异性,都会对这副躯体产生或多或少的冲动,至于是纯粹极致的欣赏赞美还是欲望驱使的占有幻想……这不重要。
虞矜心底来回涌动着波浪,仿佛是将小窗揭开一条缝偷看房外人洗澡的屋里人,细瘦的手握着帕子,既害怕又偷着欣喜。
他认命地熄了屏幕。
而拍岸的浪音却愈挫愈勇。
看上朋友这件事并不光彩。
但说实话,他其实一开始也没把李梵当朋友。
打台上台下第一次对视,他就摸出几分不寻常,再到后来朝夕相处,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根本没办法将陆机科和李梵一视同仁。
他是特殊的。
他为什么是特殊的?
因为他好看吧。
好看的人被优待是很寻常的吧。
……
算了,省去大堆的弯弯绕绕,坦诚直白些——我喜欢他吗?
虞矜扪心自问。
迷茫,很迷茫。
区分亲密与喜欢,是青春期的必修项,更是同性恋者的一大难题。
“不喜欢吧。”他沉浸地思考,自言自语。
对方的未来、理想、规划、喜好、癖好……他仍一无所知,相同的,他的未来、理想、规划、喜好、癖好……对方亦一无所知。
喜欢没有这么简单,鉴于现在他对李梵浅薄的了解,粗鄙的认识——喜欢不是这样的,喜欢没有这么简单。
他忽地松了长长的一口气,宛如吃了一颗强效定心丸。
喜欢上朋友这件事还是太有负担了。
以上便是他心安理得转发动态前唯一的念头。
另一边的李梵快崩溃了。
[大钱生小钱]:。?
[大钱生小钱]:猫咪很可爱,你不要再添乱了
[虞矜]:他们都添得就我添不得?
[虞矜]:小气。
[虞矜]:双标。
[大钱生小钱]:……幼稚
李梵生无可恋地仰着脸,想起陆柿那句‘我列表没几个人的’。
“……”
他差点就信了。
.
“二赛的形式与一赛常规的笔试不同,采用类似抢答制的规则。一小时内,选手需以最快速度去完成本题,领取级题,级题不是人人有份,先到先得,数量有限,领完为止。”
“本题人手一份,级题数量逐级递减。流程就是,你们写完本题并按下计时器后,应该双手放至桌底,等待考官收卷。考官会在第一时间批改你的卷子,待每题保底的三十分钟的时间结束,所有人停笔,监考员将按分数、用时排名发放级题。”
秦务举起哆嗦的小手:“那没得到级题的人呢?”
带队的老师微微一笑:“回炉重造,九月再战。”
吓得秦务登时两眼泪汪汪,主动留下边哭边刷了两套竞赛题。
八城八组,两组一间考场,每间考场十四人以下,八人以上,均配三位监考员。
李焚没能和秦务、陆柿同在一个考场,他刚好卡在第三考场的十二位。
主监考官是一位身材丰润的女士,自然卷的头发蓬松得像块棉花糖,双目间却迸发着鹰般的锋芒,语气庄严镇定,不怒自威。
“本题一经发放,全场肃静,故意扰乱考场纪律者,会立刻带离考场,移交考试违规处处理。”
三列四排,每排每列隔一米以上的距离,计时器总控安装于讲台,由监考员按下后,十二个计时器将同时开始倒计时。
“滴——”嘹亮而悠长的警示声响起,李梵一秒都不敢耽搁,快速把反扣桌面的本题翻转,尽可能快的去理解题目的意思。
考生停止作答按下计时器,计时器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保持考场绝对安静。
二十几分钟后,李梵停止计时,双手置于桌内,监考员收走卷子,他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
天色阴沉,暴雨将至。
倒霉如李梵,唯一一次出门不带伞就撞上大暴雨。
本题并不难,和一赛的试题不相上下,难的是级题,看得出出题者实力高深,不容小觑。
出考场的那刻,目光所至之处皆被雨帘笼罩,豆大的雨滴一刻不停、噼哩啪啦地砸向地面,绽开朵朵水花,激起的白茫水雾荡漾着,充盈了人们眼中的田野。
李梵淋雨冲进便利店,瞟了眼雨伞的标价又原路返回,边捋着湿发边盘算怎么回酒店。
“李梵……?”
一个刚从考场出来的的男生迟疑地叫了声他的名字,在他转身后神色又变得极其复杂,惊喜掺夹着丝丝哀伤,熟知中混淆着点点疏离。
“真的是你啊。”男生矛盾的表情淡了,转换成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我还以为遇不到呢。”
这场旧友重逢像一次太阳雨,光是暖的,雨是凉的,使得人五感割裂,心绪混乱。
李梵原本心也跳得很快,一连串的问候堵在唇边,但被凉的雨一浇,又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喉头干涩,他欲言又止;心尖酸苦,他垂眸不语。
“祝你三赛顺利吧。”男生放弃沉默,低头边笑着祝福他边撑开雨伞,向前几步,身影慢慢浸入雨里。
李梵彻底失语,伫立良久,呼气都像绵长的叹息。
等雨小,他躲躲藏藏好不容易到了华大校门口打上车:“师傅,去百纳行酒店吗?”
“上车!”
出租车司机打几下方向盘,抬眼透过后视镜和他搭话。
“一中的学生不上课么?”
李梵下眼睑还湿润,听见母校名字鼻尖又是一酸,勉强笑笑:“不是本地的。”
“是吗?听你口音有点像我以为是呢,呵呵呵。”司机大哥乐呵呵的,“来云城干嘛呢?”
“参加比赛。”
“厉害喔,数理化还是啥模型机器人啊?”
“数理化吧。”
“噢——我开进里面?”
“咔哒。”
房间里空无一人,秦务大概也被雨困住了,正可怜兮兮地待在哪块屋檐下避雨。
李梵爱莫能助,只能默默祈祷。
他仰倒在床上,眼睛迷蒙,目光却寸寸刻入了天花板。
明明那些事还历历在目,可帧帧回忆起,他竟然只得觉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