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清凉。
皓月当空,清风徐徐撩纱幔。
惠皇后宫里,从下午开始,厉旭一直跪到现在。
惠皇后在看书。
看久了,眼睛朝他那一瞥,末了,她问:“想明白了吗?”
“想明白了。”
“错哪了?”
厉旭没说话。
惠皇后见他这个样子,都懒得说他。
这孩子,嚣张惯了。
仗着德家给他撑腰,仗着自己外公宠,之前敢叫人去峄城杀圣上来着。
今天在御书房门前亮出底牌威胁皇储对他来说都算不上事儿了,是吧?
惠皇后放下了书。
抬手借嬷嬷的力站起来,她走到他面前,瞅着他,瞧他也没有不服气的样子,又问:“我要罚你,服不服?”
“服。”厉旭心情不好,都懒得辩了。
惠皇后瞧他这般,说:“得,那就罚你在秋狩之前非召不得出门,同意吗?”
“什么?!”厉旭一下抬起了头来。
要知道,秋狩距离现在还有好多天呢。
非召不得出门?
那他干什么好啊。
“地点改红颜阁行不行?”他试图讨价还价。
“这段时间你要是敢去……”惠皇后垂眸看着他:“我就叫人把那里洗了。”
这警告,语气轻描淡写得很。
仿佛那一、两百几条人命就是个屁似的。
厉旭听罢嗤笑。末了,说:“齐拓会哭。”
“看你。”惠皇后要他给自己下保证:“说吧,要是这段时间你自个偷跑出去怎么的?”
“您不是说了吗?红颜阁啊。”
“我说的是你,你!”
她生他养他,还不知道他么?
就只是没收玩具能唬得住他?
“说吧,你要是偷跑出去,怎么的?”
这是要他赌誓是吗?
“要是我偷跑出去我被人打好吧?”
惠皇后被这话逗笑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纤柔的食指伸出来对他点点,惠皇后叮嘱他:“可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他自个从地上起来了。
笑话。
他是什么人。
哪有人敢跟他动手?
不知死活。
不过禁足也好。
他也想要自己一个人清净清净。
主要是今天这事他也觉得自己不对。
不是做得不对的不对。
是不对劲的不对。
太容易被左霁牵动情绪了。
实属不该。
要知道,那可是个心机杀伐、时刻想着要他命的人。
光凭以迷惑方式在他脸上抹上红印,然后命人寻捕诛杀他这一点,他就不该再接近他。
昨晚沈懐来找他,说圣上因为听闻左霁带人去逛红颜阁的事对这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那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置气,命人到处散播太子带人逛红颜阁的奇葩风流事,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沈懐作为暗哨布防的负责人,是参与暗哨行动中唯一一个知道他面具下真实身份的人。
为了不小事化大,沈懐叫人押了一名死囚同来,向他献计,由这名死囚带上面具,冒充他,出到街上,再被人杀死,让事情就此结束,好给上面一个交代。
那个时候,红颜阁里有好几拨正在打听“阿力”的人。
他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所以答应了。
之后,亲眼看着那名顶替自己的死囚被李熹扼杀。
“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是真的。”
下午的时候,在圣上面前,他故意插话,捣乱,是怕圣上问着问着联想到些什么。
没想到左霁在圣上面前称阿力为朋友,甚至还出言维护,他忽然又觉得看不懂了。
但,不管怎么样,他不应该再被这些牵动情绪了。
见惠皇后听不懂他这话的意思,他并不打算找借口解释,保证道:“我会遵守的。”
那头。
左霁出宫的时候遇上了白马焱,和他聊了一下。
但,是两人单独在左霁的马车里聊的。
就连墨佳都被左霁打发出去了。
说实话,白马焱对此不解。
因为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是墨佳不该听的。
唯一的解释,是两人闹别扭了。
白马焱为此心生担忧,临分别时,给了墨佳暗示。
晚上,墨佳如期而至。
“怎么?”
书房内,灯火明亮,白马焱正在书写着什么。
墨佳推门踱进来,看到他,便是这一句。
他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白马焱能听出他心情非常地不好。
写完最后那一段白马焱才放下了笔。
墨佳自个到椅子那坐下,白马焱问:“你跟他怎么了?”
“没有怎么。”
白马焱见他这么不坦率,盯了他许久。
末了,决定换个话题,白马焱说:“昨晚死了个医女。”
“死得不巧。圣上要人审她来着,她却在那个时候忽然暴毙。”白马焱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杀她。但这事做的实在是不高明。”
“左府暗哨失踪,太子带人去红颜阁过夜,从太子府出来的医女忽然暴毙,这三件事加起来,让圣上怎么想?”
怎么想?
当然会觉得其中必有猫腻。
武昱当皇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疑心重是职业病,早已成了常态。
按固有的思维来串联这三件事,肯定没有半点头绪。
因为,这三件事本就没有太大的关联性。
想到武昱帝为此烧脑,墨佳不禁觉得讽刺。
“连累酌醉受伤,带人去红颜阁,是因为阿霁任性妄为没错。”
“但。”墨佳解释道:“医女之死是我的责任。”
“之所以杀她,是因为那天晚上我杀了很多人,情绪过度亢奋,回来之后,一反常态,忍不住撩了撩阿霁,阿霁动手打了我,被她看到了。”
撩?
这话令白马焱眉头一挑。
想想,可能是墨佳对着左霁太久,说话有些被同化了。
可……
主子不高兴了教训下属,这不正常吗?
墨佳看出了他的困惑,解答道:“在床上。”
“什么?!”
白马焱霎地明白了。
联想开来,也尴尬了。
他很没好气瞅墨佳一眼。
不想再问,却又不得不问:“你俩就因为这个闹的别扭?”
“并不是。”
他生气的,是昨晚上的事。
他之前一直在协助张老,照顾酌醉,根本没有时间理会左霁。
到了深夜,他忽然想起,怕左霁又再任性偷跑出去,于是,回了趟房间。
房间里,当时确实没有人在。
被窝有点乱,但是已经没有了温度。
正当他感觉负气、挫败,准备离开的时候,看到李熹走了进来。
这一碰面,墨佳瞳孔一下收紧。
左霁睡着了。
赤身裸体,被李熹的外衣所包裹,蜷缩在李熹的怀里。
李熹没有对他说什么,而是径直进了里面,把左霁放到了床上。
他那时候快气疯了。
心里全是杀李熹的念头。
仅存的理智让他踏出了门去。
他宁愿相信,是左霁去沐浴,在池子里睡着了,被李熹捡到,抱回到房间里。
但,他不想听左霁解释。
害怕从他嘴里听到事情不是这样的,而刻意对他不闻不问。
但他的直觉没有错。
事情确实不只是这样。
所以左霁也在回避他,在烦恼,并没有对他作出解释的打算。
因为,根本没得解释。
面对着静谧的荷花池,看水色粼粼,看芙蓉玉立,左霁心情不好,欣赏不来,嘟腮呼了一口气。
他并不知道墨佳不在府里,以为墨佳此时在酌醉那边照顾着,他本来又想偷溜出去玩来着,但是人都走到门口了,又折了回来。
想继续往回走,他听到了动静,转过身去,看到李熹左摇右摆地朝他这边走过来。
见李熹走得踉踉跄跄地,他赶紧过去搀扶,闻到这浓烈的酒味,不由得眉头一蹙,问:“你怎么喝那么醉啊?”
李熹想答他来着,末了,最后只能对他摆摆手。
他只好赶紧把他往里带。
穿过这偌大的院子,进到内厅,再回到苑子,左霁差点没被他累死。
倒不是喊不来仆人帮忙。
而是李熹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左霁怨念,把他扶到床上,看他满脸的酒醉红云,没好气问他:“你到底应酬谁去了,为谁喝那么多啊?”
李熹耷拉着脑袋,傻气一笑,说:“……你啊。”
什么?
左霁顿时莫名其妙。
只当他醉傻了,末了,他顺着他说,问:“我是谁?”
“我怕你不理我……”
李熹醉语囔囔,脑袋抵到了他的肩上。
“……怕经过昨夜,你会懊恼,你会躲我,会再也不想见到我……”
揪紧了他的衣衫,抬起头来,这一双迷懵的醉眼里满是可怜和不安。
“……但如果我醉了,醉得厉害,你不会不管我……”
带着小心翼翼和期盼,凝视着眼前的他,李熹声音很轻很轻,试探问:“……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