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那天,你同我一起。”尹嘉木说。
“不了。”苏禧青直接拒绝。
苏禧青走上前,将那储物戒和玉佩一并还给他。
“你不要了?”尹嘉木脸色不可置信,甚至有几分委屈,仿佛被捡回家又被抛弃的流浪狗一样。
“嗯。”
本来就没想要,只是在试探某人。既然得到了想要的,自然就还回去了。
苏禧青还给他东西时,牵着他的手,细腻柔软的触感……尹嘉木低头,望着握着他的那只手,白皙纤长,分明只是不掺杂一丝情感的触碰,他却忍不住心跳加快,全身血液鼓动,秉着呼吸,无法喘息,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那只手上。
注意到他的视线,苏禧青以为他在看储物戒,便没有在意,直接收回手。
“尹嘉木。我和何师兄只是师兄弟关系,你不要有意针对他,找他麻烦,而且……”苏禧青话音一顿,目光直视尹嘉木,“我希望你可以同何师兄道歉。”
听到前一句时,尹嘉木还在暗喜,苏禧青主动向自己解释他和何野行的关系,听到后一句时,尹嘉木情绪直转急下,如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直接跳了起来。
“我不道歉!苏禧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让我和他道歉?他何野行算什么东西?”
苏禧青冷冷看着他,片刻后,没有征兆地向他伸出手。
尹嘉木激烈的反应一瞬间停住了,身体僵硬地回视苏禧青,直到那只手,落在他的头顶。
他听轻声说:“嘉木,你同何师兄道歉。我就答应你,一起进入秘境。”
雨后,残留的水隐在簇起的翠叶之间,压得大树弯腰,一阵清风吹过,震动了一方林木,残雨随着叶子簌簌作响的声音,于空中盘旋落下。
石子路曲折的缝隙上,一阵脚步匆匆离去。
“我不会同他道歉!你死了这条心!”
尹嘉木大步迈过曲水流觞的溪台,独留给苏禧青一个远处的背影,垂下来的一根枝条勾住他的头发,他以为是苏禧青在挽留他,转过身大吼道,“我不可能道歉。”
身后空无一人,一片叶子落下,粘在他的鼻梁上,他向后一看,却见苏禧青仍站在原地,眼神没有情绪地望着他。
视线交汇,尹嘉木扯下脸上的叶子,甩到地上,随后转身大步离去,由于气苏禧青竟然不挽留自己,他没有注意到脚下的路,一个青灰色的石头横在他的身前,绊住了他的脚,尹嘉木直接扑了出去,双膝跪地。
苏禧青没有挽留他,可冥冥之中的一些外缘,却在挽留尹嘉木,让他不要走,让他停下,直面他的因果。
见他摔倒,苏禧青走上前,想要扶起他,却被尹嘉木甩开了。
他堂堂临天宗少主,凭什么和一个小小弟子道歉?
就算是他师兄也不行!
真是痴心妄想……
两人在角落里纠缠,没有刻意放轻动作,只要随意扫一眼,便能注意到两人。
其他弟子早已对两人一言不合就吵起来的事情习以为常,只是看了几眼,便收回目光,继续修炼。
同何野行一起修炼的弟子,听到那边的动静,也寻声看去,目光没有长久驻足,便收了回来,“这两人如此吵闹,也不修炼,南宫岷淑怎么还不将他们赶走?留在青云峰,平白惹人嫌。”
“师兄,你说是吧?”
没有得到回应,那弟子疑惑道:“何师兄?”
何野行不再看那道青色身影,收回视线,“什么?”
那弟子重复道,“我说那两人,留在青云峰,平白惹人嫌,青云峰是修炼圣地,他们却每天争执不休,好好的戒律堂,也快成了他尹嘉木一个人的审判庭了。”
何野行垂眸,看向手中的长剑,没有附和那人的话。
早在尹嘉木将腰间玉佩交给苏禧青时,何野行便注意到两人。
也看见了两人的双手交握在一起……
昨日还要替他讨回清白,今日就同尹嘉木勾缠在一起。
清风拂过,梧桐雨落,青狐不缠,草木可栖。
……
违心说假话……就要受此折磨……
何野行眉头微皱,握紧剑柄的手用力。
黄昏结束修炼……
何野行回到偏殿,却见尹嘉木环胸站在他门前,面色阴沉。
停下脚步,何野行没有再向前,手握剑柄,等他表明来意。
尹嘉木薄唇紧抿,见他回来了,快步上前,双眼微眯,一直盯着他。
刚下学,周围有不少人弟子路过,见他们二人站在一起,纷纷驻足……打算看热闹。
顶着众人的视线,尹嘉木深吸一口气,皱着眉头不耐烦道:“何师兄,我昨日不该污蔑你,是我出主意,陷害你偷东西。”
此话一出,本来熙攘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在场众人彼此对视,不敢相信,尹嘉木竟然主动和人认错。
尹嘉木转头瞪了一旁聚集的人群,众位弟子瞬间转移视线,四散开来。
吓走了其他弟子,尹嘉木看了何野行一眼,也不管他接不接受道歉,转身向白墙石瓦围绕的竹林走去,透过雕琢仙鹤飞天的塑窗之间的空隙,能看到一道青色身影正隐在墙后。
尹嘉木走过圆形拱门,没顺着石子路离开,而是绕过假山,走到那塑窗之后,语气不算好地说:“已经道过歉了,你答应我的事情也要做到。”
那青色身影微微移动,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片刻后脚步声响起,两人一同离开。
何野行垂眸,片刻后,自嘲一笑。
从青云峰离开,苏禧青向后山走去,急着去见尹正初,见尹嘉木仍跟在自己身后,苏禧青停下脚步,“你怎么还跟着我?”
“天快黑了,你去哪里?”尹嘉木问。
“自然是有事情要做,既然你过来了,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苏禧青叮嘱了几句,随后奖励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随即向清崖洞跑去。
去的路上,到处都是草木烧焦的痕迹。
越靠近清崖洞,血腥味越浓。
到了清崖洞,周围百米内寸草不生,放眼所去皆是灰烬。
苏禧青心下一沉,担心尹正初发生了什么状况,快步向石门跑去。
可等他到了石门前,任由他如何喊叫,石门都没有打开的意思。
不会真出事了吧……
苏禧青急得在外面团团转,四条腿来回扑腾,大尾巴甩来甩去,学狼一样,仰头嗷嗷叫。
——你苏哥哥来了!你苏哥哥来了!
可无论他如何喊叫,那石门仿佛被冰冻住一般,就是不开。
一门之隔内,尹正初坐在八卦台上,瞳孔纯黑,不见血色。
苏禧青站在门外,两只前脚搭在石门上,用力拍了拍。
——快开门!快开门!开门大吉啊!
——“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石门长久未开,连个缝隙也没给苏禧青。
正当苏禧青犹豫,要不要破门而入的时候,身后传来脚步声。
苏禧青转头看去,在见到来者的面貌时,狐眼瞬间瞪大。
小舒怎么来了?
他不是让尹嘉木告诉小舒,他今夜不回去了吗?
梁书情慢步上前,勾着狐狸的腰腹,将他拦腰抱在怀里。
“青青,你怎么跑到尹长老这里来了?”
“是不是迷路了?我这就带你回去。”
说完,也不等苏禧青回答,转身向洞外走去。
蜷缩在梁书情怀里,苏禧青回头看了一眼,见石门迟迟不开,他也只好当做迷路的样子,下巴趴在梁书情的肩膀上,闭上眼睛。
等他们刚离开清崖洞,石门就被打开,尹正初从里面走了出去,望着石窟外泛着蓝色幽光的昏暗石道。
回到凌霄峰,梁书情也没问苏禧青为什么在清崖洞,而是解下苏禧青腰间的玉佩,“这谁给的?”
“南宫师兄。”苏禧青说。
“南宫岷淑?”
“嗯。”
见梁书情一直打量这枚玉佩,苏禧青追问,“这玉佩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很大。”梁书情淡声说。
“嗯?”苏禧青面色微凝,“什么问题,那我还给他?”
“问题就是……”梁书情的视线落在苏禧青紧张的脸上,笑说:“你随身佩戴其他男人的玉佩,我会嫉妒。”
苏禧青:“……”
额头挨了苏禧青一掌心,梁书情站在原地,神色幽怨地见苏禧青拿出一个匣子,将玉佩好好地保存起来。
把匣子放好,苏禧青转身白了他一眼。
刚才神色那么严肃,他还真以为这玉佩有什么古怪,亏他听得那样认真。
“我的玉佩呢?”梁书情突兀地问。
“什么?”
“在听雪堂为青青佩戴的那枚。”
“怎么突然提起那个了?”
从储物戒拿出玉佩,苏禧青递给梁书情,“在这。”
拿过玉佩,梁书情手指翻转,将玉佩换了一个红绳,迎着苏禧青不解的目光,将玉佩戴在他的脖颈上。
“以后其他人送你的东西,你都不准收。”
苏禧青:“……”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你收。”梁书情也没有犹豫,直接坦白说。
“……哦。”
“哦是什么意思?”
将玉佩戴好,小舒满意地靠在苏禧青怀里,手指勾缠着玉佩的红绳,“那小孩的玉佩交给我,明日我替你还给他。”
“是南宫师兄。”苏禧青纠正说。
论辈分,小舒同他都是新一年的入门弟子,理应唤南宫岷淑一声师兄。
梁书情嘴上没有反驳,心中却想:
他若是唤南宫岷淑一声师兄,不说旁人什么反应,南宫岷淑怕是自己主动跪下了。
“苏苏……”
“南宫师兄。”
“苏苏……”
“……”
苏禧青单手捏着他的两侧脸,揉了两下。
小舒眨了眨眼睛,刚要说什么,脸就被五指扣住,推开了。
苏禧青转身去汤池沐浴,小舒摸了摸鼻梁,跟了上去。
“怎么流鼻血了?病还没好吗?”
汤池内,苏禧青拿着帕子,为他擦拭脸上的血丝。
“仰头。”他说。
小舒乖乖听话仰头,任由苏禧青帮他擦拭,闭着眸子。
“病好了。”小舒说。
等血液停止,苏禧青收回帕子,就要离开汤池,转身拿衣服的功夫,再回头,却见小舒睁开眼睛看他,目光直白。
如果忽略再次流出来的血话……
苏禧青眉头微皱,“你现在穿衣服,我们去草药堂。”
“我没事。”梁书情说。
只是血热而已,他没生病。
到了他这个境界,已经不存在生病一说了。
苏禧青穿上衣服,让他也穿上。
“先等一晚上,若是再流血,就和我去草药堂。”
“嗯。”
担心梁书情的身体,苏禧青坐在床边,没有睡觉,而是一手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一手拿着那本话本来看。
东宫大殿内。
房梁之上,依次排列悬吊着一个个无头尸,血液干涸的,大多身穿宫女太监的服饰,而靠近外面血液稍微新鲜的,大多身穿道士等服饰,还有几个人的身上,挂着各色法器。
他们双手双脚自然垂落,肤色青灰,血管爆裂。
大殿石板上的金色地毯,被血液浸透,灰色发暗,依稀能看清上面的飞天龙纹。
五龙腾云驾雾,不争金日,而夺红月。
凶相毕露,四方邪祟来朝。
若不及时压制,恐天下大乱。
有人在这东宫做法……
一群江湖术士,虽说日常坑蒙拐骗,却也真的略懂一二,看到眼前的场景,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
这邪祟哪里是他们能压制的?
平常的小鬼他们都压不住,这样从根里便腐朽又拥有龙血的邪祟,他们更是无能无力。
再不跑,保不齐他们今日也要折在这里,同房梁那群无头尸一样,一起悬吊于梁,被这邪龙祭月。
焦急地从地上爬起来,想要离开大殿,可一阵阴风吹过,两扇朱红大门“砰”得一声关闭。
任他们无论如何用力拽,或是用脚踹,这大门都纹丝不动,仿佛一堵冷冰冰的墙,用力撞上去,不仅不晃动,反而如磐石般坚硬。
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宛若阎王爷的召唤……
“又在看这本书?”
手中的话本被抽走,苏禧青浑身冷汗直冒,后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梁书情将话本放在一旁,安抚地拍拍他的胸膛,“害怕还看?”
“刺激。”苏禧青言简意赅说。
就是喜欢这种头皮发麻、欲罢不能的感觉。
梁书情闻言轻笑,“你若是喜欢,我再命人给你找些回来。”
苏禧青刚要说好,突然注意到什么……
命人?
他双眼微眯,看向一旁的梁书情,又想起那日他从清崖洞回来,小舒坐的是大殿主位吧……
南宫岷淑当时也在场……
尹正初不在,其他长老各自守在自己的山头,青云峰由他南宫岷淑全权负责。
他却为小舒让位了……
还有那位……一直不曾遇见的梁大师……
苏禧青一直信任小舒,所以从来不过问他的行踪,怕无心戳到他的伤心事,也从来不过问他过去家里的情况……
“我今天让尹嘉木告诉你,我不回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清崖洞?”
疑问句却用的肯定的语气。
苏禧青先入为主,尽管他不知道小舒为什么去清崖洞,却暗示他,自己已经知道,他知道自己在清崖洞,
听到苏禧青的问话,梁书情笑着否决说:“我不知道青青会在那里。只是师傅命我去清理清崖洞,没想到碰巧遇见了青青。”
苏禧青闻言挑眉,追问说:“你师傅平日在哪里教你修炼?过去总听你讲那位梁大师如何如何好,我明日也想同你一起去见见。”
“见师傅做什么?师傅是老古董,刻板教条,不愿见生人,而且……他若是发现青青是狐妖怎么办?”
“有几分道理。”苏禧青认可地说,可心下的疑虑却没有打消,“小舒,你全名叫什么?”
“嗯?”
梁书情眼球微动,几不可查地向一侧看去,下意识躲避苏禧青的视线,可很快反应过来,坦荡地回视苏禧青,笑说:
“青青你忘记了吗?我早年父母双亡,没人给我起名字。我听旁人父母管自家孩子叫小木、小宋之类的,我便给自己想了个名字,叫小舒。取自‘是故至道无为,一龙一蛇,盈缩卷舒、与时变化。’……若是全名,那便只有青青为我想的那个了——苏舒舒。”梁书情不紧不慢地笑说。
他解释得很有道理,但说了这么多话,反而加重了苏禧青内心的怀疑。
因为小舒每每想要说服自己时,或者劝自己相信他时,情绪起伏都会很明显,进而说很多话。
最重要的是——这家伙有前科。
装女孩子骗他。
苏禧青伸手,隔着衣服直接按在小舒的心口上,他倒要看看,这心跳得快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