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安静。
诡异的安静。
进入地下巢穴后,连风声都停了。
漆黑的甬道通向远处,看不见暗中是否有蛰伏的魔物。空气意外的清爽干净,没有血腥味或者那些令人作呕的腐烂的肉的味道。
米修咽了口口水,抓紧了手中的法杖。
黑暗中虽然他不至于全盲,但是对危险的感知也大大削弱。
虽然巢穴现在很平静,但是谁也不能肯定下一秒会不会就蹦出来食人的魔物。
和他一起被抓来的人,到现在还全头全尾活着的几乎没剩几个了。
【光球术】
队伍中传出一道低沉的声音,米修听了手中的法杖很快升起明亮的光球,光球悬在众人头顶照亮了一小片空间。
他们看清了四周切割光滑的石壁,吞噬了光线似乎无休止的漫长通道。
还有干净的过了头的地板,就像是贵族家里有每日清理的仆人一样。
但是怎么可能,这可是魔物的巢穴。
越是强大的魔物巢穴越是肮脏恐怖,只要稍微有点年头,那里堆积的味道就会臭不可闻,而且越往里走各个种族的尸体就会越多。
活的,死的,全部摞在一起。
魔物似乎将“许多没吃完的食物摞在一起形成小山”,当做彰显实力的标准之一。
可是对人类来说,这样残忍的行为已经触及了底线,如果放任不管,尸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终腐烂的血肉会像肉泥一样淋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除非......这是新生的魔物巢穴,又或是太过弱小,才没有足够的时间和实力去积攒“装饰”的尸体。
不管是哪一种都令米修皱起了眉。
【侦测】
低沉的声音又发出指令,米修朝他瞥去一眼,对方整体笼罩在宽松的黑色长袍中,兜帽延伸到下颚,看不见一丝面容。
只有一只粗壮布满鳞片的绿色尾巴露在外面,随着行走不停的拍击地面。
“你在看什么。”
兜帽敏感的的转了过来,尾巴灵活的打了个转儿。
米修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随众人补上了【侦测】魔法,红色光线唰的扫向前方,又消散在黑暗中。
“没看什么——”
“我只是在想,我还能活多久。”
实际上,他是在想对方还能活多久。
米修被抓到猎魔队已经一年多,一直没有见过对方的真实面目。只知道他同样也是兽人叫纳什奇,大概是蜥蜴族的,好像还曾经担任过大祭司,不过到了这里都只是罪犯罢了。
米修脚上的镣铐随着行走发出碰撞的闷响。
不过也稍有不同,这个蜥蜴族的家伙负责看管他们,是比他们高一等的,还和队长兰迪纳有些关系。
终归是要死的。
米修跟随侦查小队继续深入,他们中大部分是法师、小部分是包括剑士、潜藏者、占星师的职业者。
是一支全部由兽人组成的“替死鬼”小队。
大部分都是抓来的,零星几个是从魔物领地救出来的。
相同的都是他们的脸上和身上都被烙下奴隶的标识——跪伏的兽人身上缠满荆棘,被迫扬起的头颅从口腔插入利剑,剑尖穿破胸膛,从腹部露出一点锋利的寒光。
“快躲开!!!”
“呼——”
一大团绿色的火焰像蒲公英那样轻盈的飘落,它所过之处空间因为恐怖的高温而扭曲。
它悄无声息的出现,又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侦查小队。
大部分的人都躲开了,或者将火焰打落。但是也有极少数的倒霉蛋中招了,整个人窜起恐怖的绿色火焰,像火炬那样汹汹燃烧着。
他们惊恐的转过身,兜帽已经在燃烧下焚毁,竖立的瞳孔透露出绝望,布满鳞片的脸在高温下融化,像被塞进烤箱里的黄油,皮肉一点一点的塌陷掉落,滴下的油脂溅落到地上腐蚀出一个深坑。
救我——
他们伸出手指想要抓住什么。
求求你——救救我——
他们的喉咙已经融化,嘴唇动了动,随即也塌陷下去。
他们看不清那些“同伴”兜帽下的脸,但是他能看到他们的法杖纹丝未动,像一排墓碑,只是安静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有施展水魔法想要去搭救的,只是这些火具有“传染性”,沾染了水魔法的火连同它们的施法者也一同燃烧起来。
米修不知道什么时候摘掉了帽子,一头灰黑的卷发垂落下来,由深到浅,到发尾处已经变成了灰白色。
他和所有兽人一样都有着竖立的瞳孔,锐利的眼神下是显得过于消瘦的脸颊和嘴唇。
一道疤痕横过他的右眼,带来撕裂状的疤痕。
他细长的耳朵两侧竖立着向前弯曲的龙角,有着血槽似的纹路和锋利的边缘,只是已经断裂,像各自被人生生掰断了一样有着粗糙的裂口。
这导致他看起来冷酷却隐隐的让人感觉“脆弱”。
求求你——救救我——
米修猛地和一只眼睛对上,蓝色的,呈现出天空的颜色。
这只眼睛的主人看起来还是个孩子,个子不高,一头羊毛似的小卷,脸颊还带着婴儿肥。
米修记得他,也知道他来自哪支兽人部落。
这个孩子在猎魔队允许休息时总喜欢吵吵嚷嚷,说的最多的就是他来自的部落。
他说,他们那里被称为“黄金乡”,生长着四季不落的黄叶树林和花丛,山涧里流淌着美酒,树根下埋藏着宝石,所有去过的人都会做一个美梦,梦想所有的遗憾都会重头再来。
他们那里的人血脉里没有流淌魔力的因子,但是他们都会一个天赋魔法——成真,也被称为特殊的幸运魔法。
幸运魔法会带来同等的不幸,但是“成真”不会。
那里的人像熟透的果子一样落地,又会在“成真”魔法下越来越小,他们许出多少的愿望就会浓缩多少的寿命,当他们再次便回婴儿状态时,便又会如同种子那样回归大树的怀抱。
米修的角里缠绕着诅咒,会让他持续的流血持续的衰弱,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但是在某一天,这个孩子却忽然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断角上的纹路,说了句“真可怜”。
米修当时因为刚刚经历战斗受了伤,没有精力去搭理他,就不咸不淡说了句,“怎么,你知道?”
没想到这个孩子真的点了点头,郑重的说,“我知道。”
他说可以压制米修角里的诅咒,交换是米修要将他带回他的部落。
米修答应了。
只是米修知道这是一个骗局,他自身难保,如何带另一个人逃走,还要横跨大陆,去一个虚无缥缈的地方。
求求你——救救我——
米修抬起法杖,又落了下去。
不要再看着我了————
这个孩子先兑现了他的承诺,他用“成真”暂时封印了诅咒,相应的,他再次缩减身高,更加像一个孩子了。
对不起——
你已经活不了了,但是你可以带走更多的人,这是机会。
死也许才是解脱——
米修无声的说完,眼睛被流进的的汗水蛰的生疼,但他不敢眨眼。
米修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是这个矮小的法师却不再看他了,而是使出最后的力量将自己燃烧的法杖甩向人群。
法杖上燃烧着火焰,四散着溅落在人群中,只要沾染上一点就立刻化为沸腾的火浪。
吧嗒、吧嗒,法师仅有的蓝眼睛最后定定的看了一眼米修,很快从眼眶滚落,在烈火中很快变得干瘪,化为了白烟。
燃烧的同伴很快就化为了灰烬。
因为那个孩子死前的行为,队伍里少了超出预计数量的人。
“继续前进。”
冷酷的声音毫无波澜的再次响起。
蜥蜴兽人踩过那些骨灰,没有多说什么。只要在猎魔队呆的够久,这种事情迟早就会习惯。
米修捡起了灰烬中一枚暗淡的果核踹进兜里,这是“那个孩子”的遗体。
也有像他这样的人,捡走遗物已经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善良。
只是他没有发现这枚果核似乎在隐隐颤抖。
......
醒醒。
快醒醒。
梅姈被一阵杂乱的吵闹声吵醒。
她手心下意识的挡住了眼睛,火红的光从指缝漏进来,她眯起眼有些搞不清现在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正准备后天庆典的事情,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四周尽是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笼罩着冰冷又死寂的味道。
只有——
梅姈放下手掌,像是滚烫沸水一样的火焰翻滚在眼前,距离她的脚尖只有一步之遥,和身后狂乱的火焰连绵成一片火海,发出噼噼啪啪的灼热的脆响。
里面掺杂着野兽的吼叫还有人类愤怒的呼喊。
这是什么——?
“嘶——”
右眼传来一阵刺痛,梅姈伸手去摸,本该是眼球的位置凹陷了下去,只剩下一个空洞。
手指往里伸能摸到粘稠的液体和圆滑的骨骼。
右眼,没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想要调出系统查看,可是往日显眼的光屏不见了踪影,时时刻刻“监视”着她的系统消失了。
就好像是回到了她还是人类的时候。
梅姈没有觉察到这个奇怪的地方对她有什么恶意,甚至还隐隐的从这些火焰中感知到了某种召唤。
熟悉的感觉。
就好像她还在地下深层时,还作为巢穴的“茧”那样蜷缩在黑暗的地下,巢穴本体呼唤着将她从沉睡中唤醒那样。
梅姈操控着一根触手小心的向前探去,那些火焰很快就缠了上来,像闻到了腥味的狗。
火热的,冰冷的,两种力量交杂在一起,融汇成奔腾的水流涌进梅姈的身体里。
就是你把我带来这里的吧?
梅姈好像在这些跳跃的火光中看到了模糊的人影。
她身后的触手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嗖的划过半空犹如掷出一根根长矛去追捕目标。
只是这些“长矛”忘了它还连接着梅姈,强力的拽动牵扯着梅姈的身体一下子跌进了烈火中。
!
tmd触手们!
梅姈没想到一直老实本分的触手忽然来这一手。
她顺着惯性就向前扑去,火焰吃到了“燃料”瞬间沸腾,整个空间都发出了交错的嗡鸣。
梅姈以为很快就会跌倒在地,结果她像被吞噬进了一个深渊巨口中,在火焰的交织中不停的下坠。
这是掉进异次元了?
梅姈头朝下脚朝上,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自由落体中。
类似于前世的跳伞。
只是跳伞有伞,她只有不知名的血肉拼凑成的身体。
虽然结实,但的摔得太高也免不了会变的东一块西一块。
梅姈调整着身体位置,变成蜘蛛那样四肢着地的姿势,这些火焰遮挡着她的视线,四周看去都是猩红的一片红浪。
虽然没有伤害她,但是也阻止着她的进一步动作。
【探查】
梅姈向下释放了魔法,结果刚一放出魔法就被火焰的触手一把抓住吞掉。
再放出,魔力“叭”的又被抓住。
“你很虚弱吧,我给你更多的养料,你将我送到这里的主人面前怎么样?”
梅姈注意到除非是她主动,不然这些火只能干围在附近,做不了任何事。
但是只要她一有行动,它们就会像饿狼一样扑上来。
触手第一次违抗她的意愿主动出击,想必这里是有什么吸引着巢穴的东西。
毕竟触手虽然说是她肢体的一部分,但是归根究底来说,不管是“梅姈”还是“触手”,都只是巢穴的延伸罢了。
火焰似乎是听懂了,轻飘飘的落在梅姈摊开的掌心上。
一瞬间庞大的魔力因子顺着相触的地方被吸走,梅姈发出痛苦的呼叫,她好不容易从伊休尔丹那吸走的魔力再次接近干涸。
再这样下去她的“内核”会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