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花儿喜欢刘君一,是有原因的。
刘君一和她是老乡,聊过几次天后才知道两家竟然住得挺近。不同的是,她家在村里,而刘君一家在村旁的镇上。
住在镇上的男孩儿,还是个大本科生,学习成绩肯定没问题,长得又可爱,并且还知道赚钱,这让杨花儿觉得理想男友就在眼前。
铁子不喜欢刘君一。
刘君一看起来没什么劲儿,软塌塌的,像个娘娘。他不理解杨花儿对刘君一的热情。
刘君一自己看不懂这些。他只想好好打完这个暑假工,然后回去读书考证。他已经立下了目标:考公务员。
招福茶馆总有几个时间比较忙,靠近傍晚的时候,客流量一下就大起来。这个时候的客人,大多是去二楼吃饭。刘君一一会儿拿本子,一会儿端托盘上菜,一会儿收拾桌子,一会儿要去找厨师订特殊要求的餐点,一会儿又要找经理沟通,穿着白衣服,带着服务生的帽子,配上他的大眼睛,杨花儿只觉得一片白云飞来飞去,又像一只跳脱的白鸽跳来跳去。对,就是白鸽,刘君一就像白鸽给人的感觉,乖巧,温顺,可爱,活泼。杨花儿觉得,刘君一来了,茶馆就成了她的福地,“招福茶馆”,果然招福啊!
文婕可管不了这些。她正因为处理凤姐儿的事情渐渐领悟:男人是靠不住的。不仅男人,女人也是靠不住的。前段时间因为罗浩和李敏带来的心理冲击,已经淡得痕迹都不见了,慢慢成了大片空白,就像国画里的大片留白,氤氲者无限的话语。
她觉得自己悟了。
老刘曾经是她的生活中心。其实说真的,男人在照顾孩子这方面确实添乱。年轻的时候,老刘因为有了女儿,可劲儿地开心,回到家就要抱女儿,哄着玩儿。但是这些都是老刘的主动行为,不是女儿的硬性需要。过不了一会儿,老刘就钻进厨房,整活好吃的。女儿哭了,她他炒菜声音大,听不到;女儿醒了,到处爬,他忙着盛饭,知不道;有一次,女儿从床上快速往下爬,他站到旁边看了半天,竟然没反应,好在文婕眼疾手快,一把拎住了女儿的腿。老刘才嘿嘿笑:“爬得还挺快!”文婕怒到:“就要掉到床下面去,摔坏了脑壳,就杵在边儿上看!”从此床换成榻榻米,女儿也就不怕掉床了。
现在想来,老刘的爱孩子是自我主动型的,虽然他也在催促下看育儿书,但是真见到孩子时,那些知识早就爪哇国去了。他喜欢抱着小孩猛亲,放到床上搓,难得小孩儿倒也喜欢。然而小孩儿需要的时候,饿了,渴了,热了,冷了,哭闹不止,他往往不知所措,察觉不出来原因。或者说,对于孩子,他偶尔哄得好,经常搞不懂。
照顾孩子就成了文婕的工作。
老刘却去喜欢宋茜!
她内心愤懑。罗浩拿钱给李敏,让她觉得,这世上仍有旧情难忘这件事儿,因此维系感情非常重要。但凤姐儿的事使她惊觉:从来人走茶就凉,如果不是多年不见,罗浩不见得对李敏念念难忘。而老宗对凤姐儿,才是应了“大难临头各自飞”。
搞事业!
这是文婕内心的大决定,男人是靠不住的!说白了,是女人给自己编的梦,不然怎么照顾孩子呢?催产素分泌多了,母爱爆棚。可孩子要吃喝拉撒睡,还要长身体,学知识,哪样不要钱?!指望男人,他还以为在施舍呢!人民币里有人权,她要掌握自己命运,就必须独立起来,;她要掌握经济大权,就要好好搞事业!
文婕觉悟以后,再看宋茜,更是一个客户而不是抢老刘的人了。
“老刘越来越老,你哪天接手就知道了。我乐得清闲,有孩子就行。”至于孩子喜不喜欢爸爸,这点文婕还来不及考虑。
李敏收到了罗浩的三十万,丈夫挺开心,问她从哪里得来的。李敏不敢说罗浩,就说是贷的款。在她心里,丈夫也不是可以百分百信任的人,与其说她喜欢婚姻,不如说她更讨厌单身。但是现实无情地让她被迫丁克,她咽不下这口气。
“要去医院检查!无论如何要生个孩子!”李敏想。同龄的朋友同学同事,孩子都很大了。大家谈话基本就围绕孩子,她在同龄人里成了参与不了最热门话题的那个,这让她难以接受,倍感痛苦。
“虽然照顾婴儿辛苦,但是结婚了没有孩子似乎在人际交往上更加辛苦!”李敏经常发出这种感慨。
丈夫应该也恼火地很。
无数个深夜,丈夫在完事儿后坐在床上,久久沉思,似乎在想什么,然后才倒下呼呼大睡。她不知道为什么不能怀孕,其实她更在乎没有孩子让她被社会孤立。
老武在床上很直接,两人不喜欢面对面,很多时候,为了时间长一点,老武总是从后面来。时间久了,李敏也就习惯了。
李敏想起罗浩,两个人最喜欢互相抱着,互相看着对方。
这是多么鲜明的对比啊。
李敏自己一个人到了医院。挂号排队,医生问:“几岁了?有什么症状?”
李敏支支吾吾有点说不出来。
医生又问了一遍:“什么症状?”
李敏仍然有点不好意思。
医生换了个问法:“月经正常吗?”
“不太正常。”
医生在单子上刷刷地写,头也不抬,一会儿给她一张单子:“先去做这几个检查,检查完再过来。”
李敏大松了一口气。
拿起单子躲也似地跑了。
折腾了一天看病,仍然没有看出什么。李敏决定第二天接着去医院。
第二天,医生已经换了一个年轻男的,问李敏:“结婚多长时间了?夫妻生活正常吗?”
李敏有点儿不好意思,仍只好回答:“八年,不太正常。”
医生问:“怎么不正常?”
“时间太久了。”
医生说:“最好和你丈夫一起来。”
李敏出了医院门,想着怎么说服老武来医院。
天是蓝的,很美。
李敏回到家,老武已经在了。他今天下班早,弄了个茶杯,自己一个人喝茶。
李敏不说话,把包往墙上一挂撒气:。,对老武说:“我的房子要过去看看才行。”
武头也不抬:“你的房子就是你的,我才不去。”伸手拿了遥控器,把电视打开。
李敏语塞,过了一会儿说:“也没人让你去。你的房子就不是我的了?”
老武忙着看电视,没有听到。
李敏到厨房,打开柜子,拿出一包瓜子,扯开包装袋,瓜子倒到盘子里,端出来放到老武面前的茶几上。
老武正全神贯注地看电视,眼光一瞥,看到她端出瓜子,笑眯眯地伸出手去抓。“咔呲咔呲……”不一会儿茶几上就堆了不少的瓜子壳。
“今天我去了趟医院。”李敏也坐下来,在沙发边上。老武停了一下,李敏往老武那儿靠近了一点。
“医生说让你也去趟医院。”李敏拿起一颗瓜子,却没有剥开,放在手里握着,她屏住呼吸,等老武的反应。
老武果然放下瓜子,电视也不看了,他不等李敏坐近过来,“腾”地一下就起身,站了起来。手却是放到了裤兜里,慢慢走到茶几旁边。
李敏不说话,等老武的反应。一时房间里只有电视的声响。
“我为什么去医院?医院为什么叫我去?”老武有些激动,但他克制住了。“你去问,你爱去你去,谁爱去谁去。”
李敏手有些抖:“我们要孩子这么久,还没有动静,最好去医院看一看。”她鼓起勇气。
老武身子震了一下,他瞪着李敏:“我就知道你这么想我!你想我有病!你认为我老了!”他把手甩了一下,门口的衣架子就倒了,挂在上面的衣服、包包,散落一地。
李敏急了:“那都是很贵的衣服,包包,你在做什么?”
老武看了一下衣服,包包,脚挪得远一点,大口喘着粗气。
“你到底去不去?”李敏追问。
“离婚,没什么好说的,离婚。受不了你这些戏。”老武说。
李敏眼泪刷地流下来,她跨到老武面前:“你再说一遍?你是不是人?我刚给你弄了三十万,你说要离婚?”
老武脸垮下来:“我买房子,没让你去找其他男人要钱!”似乎气不打一处来。
“我为你借钱,你竟然不领情?”李敏惊讶。
“你借钱,为什么非要向那个人借?打量我不知道,谁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你滚,不要在这里!”老武愈发暴躁。
李敏眼泪愈流愈多,她身体有些抖。手也有些发抖:“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我不是人,你说我不是人,你是人吗?”老武咄咄逼人。
李敏不哭了,她往后退了一步:“这都是我自找的。是我自找的。你这个人,你不是人。”
“你再说一遍,谁不是人?”老武眼睛发红。
“我说的就是你,你,就你,你不是人!”李敏大声尖叫。
“啪——”老武一巴掌甩在李敏脸上。
李敏惊呆了。
老武仍然暴躁:“再说一遍,再说一遍让你好看……”
李敏手握紧,她有些怒了。
老武并没有察觉,她对他一直卑躬屈膝,他习惯了作威作福。
深吸一口气,李敏伸出一个手指:“我再说一遍,你不是人……”
“啪——”还没说完,一个巴掌又甩过来,李敏不忍了,她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只手抓过去,老武紧躲慢躲,脸上和脖子上还是出现了血口子。
“你,敢抓我?”老武怒极反笑。“你抓我?”他突然有些疲惫,说不出话来。
慢慢走到沙发旁,重重坐下来。
血在往外渗,有些开始往下流,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流。
老武眉头紧锁,他不明白事情怎么到了这一步。
李敏斗志刚刚燃起,她仍然挑衅:“敢打我,让你再吃一爪子!”
说完又伸出手去。
老武下意识伸出胳膊,李敏收势不及,一下子被弹到地上,坐在了沙发旁的地上。
她痛得厉害,一时眼泪默默肆意地流。
“我们这是怎么了?我为什么要过这种生活?到底怎样才可以不痛苦?”她流着泪想。
墙上挂着观世音菩萨像,菩萨笑而不语。
老武两手慢慢抱着头,头深深埋进胳膊里,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呼出来。
这是他读研究生的时候一个师兄教他的,后来他遇到事情,就习惯深呼吸。他又深呼吸一次,再次地,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前女友。
那个时候多年轻啊,他想,前女友,她那么自信,那么开朗,那么独立,那才是自己心目中的好女孩,好女人。可是造化竟然弄人,两个人有缘无分,到最后只剩记忆而已,他守着这点感情回忆的余温,慢慢温自己岁月的老酒,原以为岁月,起码今生就这样过去了,怎料的还有现在这般处境?
一地鸡毛,一片狼藉,一声长叹。他无法表达自己心中的想法,各种各样的痛苦一时在内心酝酿:“还是那句话,医院不去。离婚吧。”
李敏坐在地上,屁股仍然非常痛,老武的声音冷冷传来,竟让她有种做梦的感觉。
“这难道是梦吗?自己多年的牺牲和付出,彼此仍然只是陌生人吗?甚至还不如陌生人?老武竟然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只顾自己内心感受的自私鬼?自己的付出和牺牲在他眼里都是多余的累赘?自己是他的负担?是他的累赘?是他急于摆脱的陌生人?是她在纠缠他?所有的这些,种种,在他看来,都只是一种纠缠?是这样吗?”
她无从开口,也不想开口。她只想从地上起来——因为她知道,老武绝对不会扶她,也不会安慰她。
果然,老武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跨过地上的衣服,打开门——“嗙……”好大一声。
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