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花儿好多天没见到老吴到茶馆里,初时也并不觉得怎样,直到有一天发现凤姐儿又在哭。杨花儿问道:“怎么了?”凤姐儿不说话。琪琪过来说:“不要理她。”
原来凤姐儿得罪了老吴。
凤姐儿犯了糊涂,背着包到老吴那里,结果去了以后,发现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回事儿。
她常年和老宗相处,听惯了各种男盗女娼的黄色故事,看事情总不自觉就往男女去想。世上有种人叫“嘴上风流”,老宗年轻的时候就热衷听这些,后来热衷讲这些,讲多了自己也就信了。无论多离谱多奇怪的事情,他都会相信。讲多了自己也就身体力行,成了别人眼里的混世虫。凤姐儿刚入社会就遇到老宗,常年耳濡目染,自己也就有点男盗女娼,并且对这些也习以为常。弯曲的环境长不出来直的树,凤姐儿算是歪了脖子。
就是小帅,小小年纪,也让人担心地紧。
人一旦沉浸在□□,就会意志薄弱起来,如黄金一般的平淡生活,坚不可摧的理想,都会化为乌有。
凤姐儿常年陷此泥潭,深不可拔,并且认为自己无往不胜。
这次却踢到了钢板。
老吴是一个大学老师,在学生心里古板而可爱。他擅长把真话和反话儿一起说,听的人经常觉得立刻惭愧,懂了他的意思。比如说,有的学生上课了还吃东西,他就说:“嗯,吃得好哩,不吃怎么被赶出去,挂科呢?”
学生觉得这个老头挺可爱,同时也挺严格。
他已经快五十岁,个头中等,长得硬朗里透着和气,年轻的时候不少女人追求他,但他矢志求学。后来恩师把女儿嫁给他,可惜生孩子的时候去世了。这么多年,老吴一直和女儿一起生活,前几年介绍对象的人快踏破了门槛,都被他一一拒绝。后面介绍的人也就少了。老吴乐得清静。
凤姐儿带着情欲利器和一颗昏头,用油蒙的心指挥着脚,到了茶馆,正好有人要去老吴家,凤姐儿班都不上,也悄悄跟在后面。正是古训:“色壮怂人胆。”凤姐儿此时被飞黄腾达的妄想煎逼,有点顾不得脸面了。
去的人是老吴的朋友林建。林建四十多岁,喜欢字画,这次办了个展览,请老吴去捧场。今天老吴竟然没在茶馆,只好到他家去。
凤姐儿等林建进去了半个小时,也去按门铃,老吴出来开了门。看到凤姐儿挺惊讶,还没来得及说话,凤姐儿按了一下包,昂了头进去。老吴家挺整洁,房间摆设高雅不俗,没有凤姐儿想象中单身鳏夫的邋遢样子。这对她是个冲击。
林建挺意外,坐在圈椅上问老吴:“茶馆的阿姨怎么来了?”
老吴摆摆手,示意林建噤声。
凤姐儿有点紧张,事情不像她想得那样。搓着手,鼓起勇气说:“你看上我,约我是什么想法?”
老吴说:“嗯,当然看上你。看上你蠢,不识相,天天打扰我喝茶,闹笑话。”
凤姐儿听这话挺厉害,不禁有点急躁。且不知道回什么好。
“什么话都被你说了,我还说什么?”
“嗯,你能说些害人的话,还能说些害自己的话。”
凤姐儿恼羞成怒:“吴老师,买卖不成人情在,是你先勾搭的我!”
老吴哈哈一笑:“你丈夫应该听你这么讲……”
老吴的女儿出来了:“爸,茶馆的阿姨怎么到家来了?你订茶叶了?”
“你爸勾搭我,”说着从包里掏出神油,“我都准备好了他却不认了!”
老吴的女儿不禁笑了起来。“我爸会看上你?”
林建看出不对劲儿,到老吴身边,问:“这个阿姨是不是老公有点浑的那个?”老吴点点头。
“她看起来有点妄想症,你惹她干嘛!”
老吴说:“看起来是个正常人,做的事情确实不像话。”
就打电话,通了,文婕的声音传过来。
“文老板,你的员工不好好上班,跑我家来闹,非说我勾引她。”
文婕赶紧打电话给店里,琪琪说,凤姐儿刚才出去了。
最后是琪琪让杨花儿过来接凤姐儿回去的。
老吴说:“这个社会啊,哎,一言难尽!”
杨花儿不知道什么事儿,看到凤姐坐在公交站台,就过去说:“琪姐让我来接你,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凤姐儿抽泣嗒嗒也不说话,杨花儿见她不说话,很快就面无表情。凤姐儿这种人,遇到同类的时候,那可有她好发挥的。但是遇到杨花儿这种有点木的人,就不好说了。凤姐儿懒得再哭,从包里拿出买的情欲神器,对杨花儿说:“这个我也用不着,你拿着和铁子用吧。”杨花儿不知道是什么,说:“不要。”
凤姐儿只好又装回了包里。
两人回到茶馆,琪琪笑了一下。
后来老吴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去茶馆。
杨花儿好奇,问琪琪:“吴老师怎么这么久没过来喝茶了?”
凤姐儿又哭了。
凤姐儿想:“吴老师看不起我!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她精神疾病已经发作很厉害了,只是大家都没察觉。这份被伤害的危险,每个人都有,只是大家也没有察觉。
凤姐儿文化水平不高,人生至乐就是男女之事。她在老吴那里碰了壁,无论如何也弄不清楚原因。最后只好归结为,两人社会地位差距太大,对方看不起她。
心里腾地又起了怒火。正好琪琪过来说:“宗哥好像又来了。”
凤姐儿心被逼的烦躁,突地一下子冲出大厅,往茶馆二楼奔去,她的神情狂热而疯癫,力气大得惊人,扳开二楼窗户,就一只脚踏在上面。想到自己一辈子除了伤害和痛苦,被遗弃,被嫌辱,其他什么都没有!如此失败的人生,活着做什么?让人嘲笑、看不起吗?!
琪琪和杨花儿也冲了过来,琪琪怕她闹出事儿,就说:“凤姐儿下来,危险。”凤姐儿想到琪琪一直是经理,自己样样不如她:“都是她挡了我的路,都是她害的我!”顺手就扯过琪琪,要往窗户下面推。老宗已经从外面也到了,看到媳妇儿这个样子,他也有点儿害怕,同时还觉得丢人,竟然什么话也不说。凤姐儿看到老宗,分了一下神,琪琪赶紧往外挣,凤姐儿力气奇大,琪琪挣不脱,正绝望的时候,杨花儿从侧面过去,一下子就抱住了凤姐儿,这样三个人都在窗户边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和尚在下面好像也有点着急,大声喊:“恭喜发财,恭喜发财……”却没人理它。
局面僵持着,凤姐儿打算除掉琪琪,然后把老宗也推下去。可是杨花儿是做农活的,抱住她让她无法动弹。琪琪又往边儿上使劲,把凤姐儿从窗户边上带倒下来,三个人都摔倒地上。
琪琪赶紧逃脱,冷汗和眼泪一起冒,心突突地跳,说不出话。杨花儿手被压住了,也动弹不了。
凤姐儿想:“都看我笑话,不想我死。今天就死给他们看!”不管下面多高,从窗户冲了下去。
老宗坐到了地上。
杨花儿喘回气,说:“快叫救护车。”
琪琪也回过神儿来:“叫救护车,叫救护车。”
凤姐儿摔伤了大腿。
人活着,但是陷入了昏迷。
老宗无论如何都要茶馆赔钱,如果知道凤姐儿大闹老吴家,肯定也要让老吴赔钱。
文婕请来了律师,又找了公安来调查,凤姐儿刚能行动,又带去精神病医院,证实确实是精神疾病,精神分裂症。
事情繁琐,几个月才平息。
凤姐儿从此走路一跛一拐。
这个过程对文婕来说确实费事儿。她和一个律师朋友打电话,“我这里有个事儿,”文婕说。
“嗯嗯,你说。我这边听着的。”律师朋友说。
“是这样的,老吕,我一个员工,刚从楼上跳下去了。”
“死亡了吗?家属要打官司吗?”律师问。
“还没有,我这不是着急吗。就想了解一下这类事情一般法律上怎么定性。”文婕说。
“你先让公安部门来看一下吧。”吕律师说。
文婕又打了110。
对面接通了。
文婕按照之前讲的,又说了一遍。
很快有人到了,在场的人当作目击证人,带到局子里问了一遍。
“她自己要扔别人下去,后来自己从上面下去了。”一个茶馆的伙计说。“我也没看得太清楚,后面听说是这样。”
“就是他说的那样,我看得清楚。”一个吃饭的客人说。
几个人都问下来,大家说的大同小异,最后只好定性这件事情是当事人要伤害其他人未遂,自伤行为。
文婕也在里面,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和大家一起出来,天已经有些黑了,她想请大家吃顿饭,众人说不必不必,不必破费,也就散了。
文婕走在路上,内心既轻松又惋惜,略微带些震惊。
刚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带来的震惊还存在心里,她有些难以想象,这样的一个人,好好的,为什么要做出这样极端的事情。
对凤姐儿的遭遇,她略有耳闻,她的家庭生活不太幸福,人也有些自负,但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确实匪夷所思。
“太可怜了,”她想。“这样一来,她的孩子怎么办啊?”文婕一想到孩子,愈加惋惜。
“好在没什么事儿,对茶馆影响不太大。”她又松了一口气。
月亮越来越高,天冷冷的。微微风过来,似乎有些暖意。
这个世间,真的有长久不变的事情吗?这个世间,能够互相依靠的是什么呢?
文婕不知道凤姐儿现在怎样,她给琪琪打了个电话。
“文总,”琪琪很快就接了电话。
“店里现在怎么样?”文婕问道。
“人都散了,医院里过来人,把她拉走了。”琪琪说。
“客人还有吗?”文婕问。
“还有几个,大家都在谈这个事儿。影响有点不太好吧。”琪琪说,有点后悔最后那句话。
“嗯。你在店里再观察着,有什么事儿及时和我联系。”文婕说,顿了一下:“能把这个事情解决好,这个月发奖金。”
琪琪笑了:“谢谢文总。”
挂了电话,琪琪松了一口气。
虽然在电话里她表现地清水湾,其实她内心受到的震动很大。今天的经历,对她来讲,是有些痛苦的。但是在社会上工作,谁不会经历几件自己不太能接受的事儿呢?习惯了,也就好了。琪琪安慰自己。
过去没多久,文婕接到了凤姐儿的信息:救我。
文婕大惊,问琪琪,琪琪说:“我也收到这种信息。”
两个人内心疑惑不已,思来想去,琪琪说:“文总,要不我去医院看一下?”
文婕说:“不用了。之前她要伤害你,不要去了再出什么事。”
正说呢,隔壁店里的胖儿过来了。
“文总,好久不见啊。”胖三儿说。
“嗯,”文婕笑道。“你生意好得很哪。”
“哎,不行不行,借您吉言吧。”胖三儿笑了。“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胖三儿踟蹰道。
“有话请说嘛,”文婕道。
“凤姐儿的事儿,”胖三儿有点神秘地说。
“哦?”文婕装作不在意。琪琪却竖起了耳朵。
“前两天,老宗过来买东西,”胖三儿压低嗓门儿。
琪琪就差把脸贴过去了。
“嗯,”文婕看起来不是很在意。
“嘿,你猜怎么着,”胖三儿手扯了一下衣襟,又把手插到衣袋里。
“嗯?”琪琪侧过身子。
“说是确诊了,”胖三儿声音更小了。
确诊了?确什么诊?什么病?
“精神分裂症。”胖三儿咂吧一下嘴,侧着的身子,终于立直了。
“别跟别人说啊,”他说。“问起来也不要说是我说的啊。”边说边走:“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
街上余有的暖气也被一阵凉风吹走,啪嗒啪嗒,这个季节的雨总是不期而至。树在细风里摇,雨浸润了土地。
“竟然是个精神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