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巴黎回来,黎乐又开始失眠了。
他刚到小镇时,也是整宿整宿翻来覆去睡不着,安眠药更是每晚不间断。
后来他开始教邻居小孩们弹琴,小院热闹了起来,他又养了几只猫狗,生活被很多有趣的事占据,那些困住他的痛苦渐渐模糊,他虚构了一个箱子,将他们锁起来。
这一尘封就是一年多。
然后,箱子被打开了,往事的记忆如潮水般几乎将他再次吞噬,他看不见光,就如同潘多拉魔盒一样,邪恶释放,只有希望被锁在了盒子中。
黎乐的钢琴班暂时停课了,Bradley仍每天都来,他带着朗星学走路,小家伙很聪明,能踉踉跄跄的走几步,然后在地上爬一会儿。
朗星在院子里玩,黎乐就在新盖的凉亭下打盹。有时候醒来肩上会挂着一只猫或膝上睡着一只狗,草坪上Bradley和朗星坐一起玩玩具。
玩具基本上是唐至寄来的,他在一同放在纸箱里的卡片上写着自己无法来的原因,大都是公司事忙。
黎乐把一些小的能塞进嘴里的玩具收了起来,放在高高的橱柜里。有一次Bradley看到了,硬是给讨走了。
朗星最近喜欢坐在玩具车里,黎乐按着遥控器逗着他,小家伙玩的不亦乐乎。后来Bradley也要试试,但他太大只了,没玩几次就把后保险杠坐坏了。
他挠挠头,说会打工赔给他。
黎乐叹口气,让他每天来打扫院子来做抵偿。
他现在越来越懒了,除了带朗星去诊所打疫苗或者去集市买食材和生活用品,几乎就不愿意出门。
好在积蓄还够,从外面回来时邻居还问他什么时候再上课。黎乐答不上来,只能微笑作回应。
朗星对音乐很感兴趣,每次听到广播里放的交响乐总会瞪大眼睛去看,偶尔还叫唤两声仿佛在给他们伴唱一样。
但到了晚上,小家伙又开始闹腾起来。
朗星最近对透明瓶子里的人工信息素越来越排斥,效果也没有最初几个月很快平静下来,黎乐只好往他的衣服和被子上都多喷了一倍的量,他打算明天去诊所问问有没有更好的方法。
哄了很久,朗星才咬着手指渐渐入睡。黎乐轻轻抚着他细腻光滑的脸,这孩子越长大越不像他了。
从前他没有发觉,那时候连邻居都说他们一看就是亲父子。可自从酒店再次遇见那个人后,他就一直觉得越来越怪,怎么看都觉得和那人的小时候更相似。
他记起很早之前从老宅拿回家的相册,怀念星的时候他经常窝在沙发或者床上看,他翻看了很多遍,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更多了解一些路之恒。
陈旧的照片如今在脑海里逐渐清晰,朗星和那人几乎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一样。
朗星的存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昭示着他曾和路之恒的过往,提醒他那段充斥“利益”的婚姻仍没有结束,无论他逃去哪里,都永远摆脱不了路家。
当这种想法变得深刻时,黎乐觉得胸口有些闷,呼吸也变得格外困难。
他走去阳台,在外面吹了一夜的风。
夏天的风是热的,可暖不了他残破冰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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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 Bradley一如既往的来打扫院子,这是他的第四周了,再过几天就能抵清玩具车的损失了。他最近喜欢上了这份工作,还问黎乐能不能再多一个月。
“如果你学业不忙的话可以来,正好朗星也很喜欢和你玩。”黎乐将炒熟的四季豆盛到盘子里,Bradley眼疾手快的捏起一个丢嘴里,直夸他做饭好吃。
黎乐布置好餐桌,喊着在院子里玩的朗星。叫了几声都不见他回应,黎乐擦干净手去外面找他,对又在偷吃的Bradley说,让他把阳台朗星的衣服收进来:“等会儿要下雨了。”
Bradley应了一声,很快去了。
“星星回来了,爸爸给你做了小蛋糕……”他边说边推门,在看到院里路之恒蹲着抚摸朗星的头发时瞬间愣在原地。
随即,一股恐惧和厌恶同时浮上心头。
他大步走过去抱起朗星,和路之恒拉开三四米的距离,冷冷盯着他:“你来干什么!”
路之恒慢慢站起来,右手插进口袋:“你说我来干什么?”
“这里不欢迎你。”黎乐转头就要走,却被路之恒的下一句话生生顿住了脚步。
路之恒打量着这座小院,最后将目光定在了不远处靠着墙根放的、一看就不是有段时间不用的玩具车:“这是唐至送来的吧?”
黎乐默默攥紧拳头:“你监视他?”
“别说的那么难听宝贝。”
路之恒朝他走去,他今天心情很不错,连语气都微微上扬:“这只是为了找我那又一次逃跑的omega不得不用的小手段,你如果不喜欢,我不再让人盯着他就是了。”
他想去摸一摸黎乐,却被他躲开了。
娇小一点的影子迅速跑来,仿佛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果然永远都逃不了,路之恒还是找来了。难道他还要再一次搬家,带着朗星过上一直漂泊居无定所的日子吗?
他能承受了,但朗星还那么小,他撑不住。
路之恒对他眼睛里的憎恶感觉格外不爽,眉心紧蹙着,连带着声音也低了几分:“这个孩子走路不是很稳,应该还没到一岁吧?十个月?还是九个月?”
他看似随意猜着,可落在黎乐的耳朵里无比不安。
路之恒又道:“他是我的孩子吗?”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黎乐的心瞬间掉进了冰窟。他能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抖,朗星奇怪的望着他,搂住他的脖子试图给些安慰。
“ba…ba……”
黎乐很快回过神来,他对朗星笑了笑:“怎么了?是不是饿了,爸爸带你进屋,我们吃饭饭好不好?”
朗星很懂事的点点头。
黎乐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在经过路之恒时也不愿看他一眼。
可路之恒不会让他就这么回去,于是挡住了他的去路:“回答我的问题。”
他盯着黎乐浅棕色的眸子,一字一句问道:“他,是不是那次标记后有的孩子。”
黎乐觉得后背的衣服都湿了,他紧紧咬着牙不敢让自己露出一丝慌张。
他目视着前方,淡淡道:“上学的时候老师没教你吗,终生标记没了,孩子也会跟着没了。”
alpha周身的气场瞬间冷冽了七八分,黎乐下意识想后退,但又生生控制住自己,坚定地站在原地,一副心中无愧的模样。
“我要你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不是。”
这一刻,路之恒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黎乐,你居然敢背叛我!”
他当然知道终生标记洗掉后不会再有孩子,可当他进到院子看到正在玩耍的小孩儿时,只是不经意的对视一眼,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中迅速闪过。
很熟悉,又很陌生。
他几乎立刻认定了这个孩子是他的,但黎乐的回答直接给他一记重磅,让他瞬间无所适从。
黎乐紧紧捂住朗星的耳朵,他知道路之恒又要开始发疯,他不想让朗星听到那些污言秽语。
“老子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却送了我这么大一份惊喜啊!你还知不知道我们没离婚,你他妈敢背着我和别的alpha有孩子?!我说怎么找不到你的消费记录,呵,原来改了名字躲起来了。住这个地方租金很贵吧?你的卡里一分都没少,哪里来的钱?我看是傍上了别的大款了吧?你把自己卖给谁了,是那种四五十的老男人还是快死的老东西?我当时说的果然没错,你离了alpha就开始发骚,说,到底是谁!他是你和哪个奸夫有的孩子!”
他的手死死地攥着发出阵可怖的声响,巨大的背叛感让他浑身发抖。
黎乐眼角红了一片,这种侮辱性的话路之恒常说,他总会用最恶毒的话狠狠刺伤自己。
“你嘴巴放干净一点!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没有底线?你自己是脏的就看别人也是脏的!”
“哈,我脏?”路之恒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和唐至那点拉拉扯扯我还没给你算清呢?还有那个学校里的小alpha,你真以为我都不知道?你别忘了你有过前科,在婚姻里和别的野男人有孩子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黎乐脸色惨白,整个人像被冰封了一样,他剧烈的抖,心脏痛到几乎感知不到存在了。胸口有团腥甜的东西越聚越多,疯狂往上喉间涌着。
“你……路之恒你无耻!”他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却又感觉怎么都缓不过来。
风忽地吹过,不远处大树上茂密的叶子随着沙沙作响。
路之恒见他摇摇欲坠,顿时也觉得话说的重了些,他想要去扶,可余光中闪过一团黑影,先他一步搀住了黎乐,并非常顺手的抱住孩子,先把他带回屋里,然后又急匆匆出来,站在黎乐的身边。
刚有的那么一点愧疚瞬间消散了。
Bradley罕见地黑了脸,再也没有平日的吊儿郎当的轻佻。他不甘示弱的瞪着陌生的alpha:“你是谁,这里是我家,请你出去,不然我就报警了。”
“你家?”路之恒冷笑一声:“黎乐你真行啊,这么小你都下手?他能满足你吗?还是个beta,你是真不挑啊。”
他气极了,专挑最狠的话堆到黎乐身上。
所有搭建起来的坚强瞬间崩塌,那些仅存的一点点过去的美好也在此刻彻底烧成灰烬。黎乐把手从嘴边拿开,迅速用手背蹭去嘴角的一点鲜红。
“路之恒。”他颤巍巍地扶着Bradley,说话有气无力像是只有一口气吊着命了。
“我应该谢谢你,谢你一直都是这样固步自封、蛮横无理,让我彻底看清了你骨子里的骄傲自大和冷漠自私。曾经我以为是路家这潭脏水染污了你,我还自以为能改变你,但现在我明白了,你就带着这种基因,无论怎么改都变不了。”
路之恒皱眉:“你又在胡说什么鬼话……”
黎乐不管他,继续说道:“从前我同情你,因为你出生在路家这么一个冷血的家庭,你失去了母亲失去了真挚的亲情,所以我想给你一个家,我想让你体验这世界上还是有温暖的,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你一起面对。可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你践踏了我的真心,用尽手段折磨我,把我贬低成蝼蚁。路之恒,我求你不要再往我心口上扎刀子了,我是人,不是没有感情的物件,我也知道痛的。”
“你从来都没有尊重过我的意愿,你只是把我打造成一个满意的宠物,我必须要顺从你,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你太多疑了,其实本质上你很可怜,因为你从来没有体会过真正的爱。”
黎乐呼吸一口气,将眼泪又逼了回去。
“不,你得到过。”他的嘴角勉强扯出一抹苦笑:“曾经我捧着真心送给你,你连看都不看,反而每次都狠狠插上一把刀,等到它千疮百孔时,你又对着他踩上几脚,你就这么恨我吗?可我又做错什么了呢?”
他擦去眼角滑落的泪珠,他想以后不会再为路之恒而流了。
“我只想要和我的孩子安安静静的生活,可为什么你总是不肯放过我?如果我身上有什么让你憎恶的点,你告诉我,我改还不行吗!如果是那次相救,我想这么多年我用感情、用这一身的伤也该偿完了吧,路之恒……”
这一次,他直视着那张在无数个深夜成为他噩梦的男人,他不再胆怯。
“我累了,你放过我吧。”说完,他再也没有力气了,整个人彻底倒了下来。
Bradley眼疾手快赶紧抱起他,临走时恶狠狠剜了路之恒一眼,肩膀撞开呆在原地的alpha,拔脚就走。
“黎乐。”
就在他要迈进屋子,路之恒突然喊了一声。
黎乐轻轻拽了拽Bradley的衣袖,示意他快关门。
但路之恒的声音更快一步传来。
黎乐的脸又白了几分,黯然无光眸中只剩下绝望。
他说:“放过你?你想都别想。”
“你现在的命是我救回来的,你就是想死也得我先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