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恰恰好的寒意,麦祎是被刺骨的凉风冻醒的。
矛盾的是,记忆中,闽城从不下雪,何论此时并非冬季。
她疑惑睁开眼,目力所及处,灰茫的山麓映入眼帘,周遭无灯,一朝皎月映山雪,她不在城市中。
四下实在太安静,除却风声,什么都听不到,由此更添一份肃杀,麦祎蹙了蹙眉,感觉自己病糊涂了。
她闭上眼,力竭的思绪逐渐回归,总想着眼前又是梦境,兴许再睡一觉,差不多就能醒来。
这点寒凉,尚能扛。
可雪粒拥趸夜风扫过面庞,是真实且渗人的体感,闭目似乎更将感官放大到极致。
不稍须臾,她哆哆嗦嗦呵出口热气,麻木地爬坐起身。
怎么也想不到,做梦还如此受罪,着实不安生。
这附近有能藏身的洞穴吗,她实在太冷了。
正想着寻找避风处,麦祎撑了撑手臂,试图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忽然无法动弹,远远的,能听到一阵脚步声靠近,踩在雪地上,窸窣生响。
愣神间,那人已至身后。
无孔不入的风吹得更烈了,吸入肺腑,钻到身体每一个缝隙里,似要撕裂了她。
麦祎完全无法集中精神,那人明明什么都没做,她却只觉窒息。
她的韧性从来说不上好,早就想放弃,天气使然,好难得才从唇边扬起一抹僵硬的苦笑,这回可能真的醒不了了。
怪的是,死到临头,最后惦记的,满脑子都是句玄。
想怨她,却没道理。
陈婶会把小孩照看长大,这是出发流波山之前就安排好的事;
麦延宇能不能回来,也不是自身难保的她此刻需要考虑的;
只有阿玄……她不是叛徒呐,没机会解释了。
为什么不信她,她几次情急,却苦于记忆尽失,无从辩解。
唯一的信念感,总被贫瘠的事实圈囿,画地为牢。
她打算睡了,以麦祎的身份,再一次长眠。却在迷糊中,感觉周遭的风霎时静了。
身后的人终于舍得开口:“又自暴自弃?真是没长进,五千年了,还这么胆小、怯懦。”
是和她一模一样的声音……
那人踱步至跟前,借着明亮的月光,她看见,模样也和自己如出一辙。
麦祎愣了愣,讷讷地吐出两个字:“阿弋。”
她几乎一瞬间就确定了来人的身份。
那人表情淡淡的,也不好奇她的反应,顾自在身边坐下,说着不着四六的往事:“你知道吗,我在昆仑那么久,没看过一轮像样的满月,却在离开的那一夜,见到了正正好照亮白雪,奚落满身的月光,好看吗,就今天这样。”
好看么?
麦祎并不关心。趋利避害才是人类的本能,都要被冻死了,鬼才有心思风花雪月。
而身侧的阿弋,满口欣赏中,散发的尽是悲戚。
身体在慢慢回暖,大脑供血逐步跟上后,她终于有心思整理逻辑,于是直切主题:“你为什么会离开,真的背叛她了吗?”
身边的人倏然轻笑:“背叛?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如果连自己都质疑这份忠诚,那不就是背叛了么。我以为,你选择忘却,就不该对这个结论再耿耿于怀,你都认命了。”
麦祎陡然被问住,这是在责怪她不该这么猜测咯,听起来有点不讲理,她皱了皱眉:“既要这么说,做决策的人是你,我只承担了某种结果,别搞结果导向那一套诡辩,如果我们当真是同一人,选择认命的分明也是你。”
“嗯。”阿弋点点头,她并不否认这一点。
在无望的等待里,认命的,确实是她。
后来的麦祎,无知而无畏,活得比她轻松,这是件好事。
阿弋:“你见到她了对吗,不然你是看不到我的……她好吗?”
那个“她”,说的应当是阿玄,从阿弋口中传来麦祎耳畔,不过分寸的距离,可这人说得好小心,温软得像彼时她哄小孩睡觉,声音再大就怕惊扰了香甜美梦。
大概同根同源,麦祎竟悲由心生,还有,一丝丝委屈。
她好不容易才稳住声线,质问阿弋:“见到了,所以呢?都是你安排的,让这个名字烙印一般刻在我的生生世世里,却不让我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能忘,我和她到底对立与否?你觉得,这样就能心安了吗。”
脾气是突然来的,尽管她试图保持冷静。
麦祎似乎很难把阿弋和自己想象成一个整体,跨越了几千年,这感觉,太陌生。
而那些深埋在历史长河中的伤痕,因为没有条件治愈,如今暴露在彼此之间,冲突更甚。
她们秉性如此,自怨自艾,从始至终。
谁也讨不到口头上的好处。
阿弋颓然卸了精气,低头抱膝,喃喃道:“我没有心安,我只是希望后来的‘我’省力一些,不承载那些迷离的过往会少很多痛苦,或许,咱们才能捱到今天。我是自私了,因为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她也不知道后来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世界突然颠倒了。该死的人没死透,一遍遍在轮回中被放逐;而阿玄自此杳无音讯,任她苦苦寻觅,人间飘零。
麦祎:“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弋:“不着急,你等会儿就会知道。麦祎,我很开心阿玄回来了,希望这一次你一定要照顾好她。希望你看到过往后,不管命运如何捉弄,别学我这么卑劣,轻易自弃。世界上最大的惩罚从来不是死亡,而是遍寻天地,万物与她都是荒诞的静寂。”
什么意思?
麦祎尚未理解,心头已隐有不安。
她总算看明白,这不是一场莫名其妙的噩梦,噩梦不会如此强烈,让人没来由兴奋又心慌。
阿弋:“总之,你坚强一点。”
麦祎动了动嘴唇,没应允。
这人一而再,再而三兜圈子,打预防针,有些结论仿佛已能初窥门径。
万一呢,她坚强不了一点。
麦祎忽然不那么好奇了:“我必须得现在知道吗?”
阿弋点点头:“我早就死了,这只是玄命替我封印着的,最后一点执念。藉由神羽能量的征召,最终归还给未来的我自己。我很聪明吧,知道她一定会活着的。这是唯一的机会,你当然得知道,虽然,这看起来好像是一段她都不希望我记得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