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密特,你说,一个好领袖应该是什么样的?”
我回忆起自己曾经问过施密特的那个问题,那时候我们还在打仗,我们都还年轻。施密特意气风发,仿佛整个世界唾手可得。
“是那些总能在危机时刻出现、力挽狂澜的人吗?”
雪山基地的壁炉火光微微跳动,施密特坐在书桌后,整理一份文件。我站在一旁,神情轻松,手中把玩着一柄特制的小刀。
施密特抬起头,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嘴角轻轻扬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你认为领袖就是最强的战士?”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地冷静,却带着某种难以抗拒的力量。
“嗯!”我语气坚定,带着些许骄傲地说,“强者才能保护弱者,只有最强的人才能带领大家走向胜利,不是吗?就像你一样。”
施密特微微一笑,却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放下手中的文件,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他的目光如同看透了一切的深潭,沉静却无比锐利。
“真正的领袖,并不只是最强的战士。”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力量确实重要,但它只是工具,而不是核心。”
“那核心是什么?”我皱起眉头,有些困惑。
“责任。”施密特直视我的眼睛,语气中没有一丝波澜,“真正的领袖,是那个愿意承担一切责任的人。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必须为整体的未来负责,哪怕牺牲个人的感情,甚至抛弃所谓的道德。”
他顿了顿,“而且你必须把这份责任展现出来。让别人心甘情愿的看见。”
我并不理解,因为我认为这是本末倒置。我是为了我的朋友们才一直往前走,这根本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我试探着问,“如果牺牲的代价太大,甚至会让人质疑这一切的意义呢?”
施密特起身,慢慢走到窗前,目光望向远处的夜色。他的身影在昏暗的火光笔挺。
“领袖的道路注定孤独。”他淡淡地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那些质疑和代价,只属于旁观者。领袖的职责不是取悦所有人,而是走出一条路,哪怕这条路并不好走。”
他转身望向我,微笑着说:“或许有一天你会明白,当你所处这个位置,你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会成为别人的命运。”
我摸了摸鼻子,心想还好自己不是领袖的那块料。但我那时候依然被施密特的话吸引,有些忍不住问:“施密特,你觉得……我能成为这样的领袖吗?”
施密特的目光柔和了一瞬,随后,他的脸上又恢复了那冷静且严厉的神情,“时间会证明一切。但如果你想要肩负这样的责任,就必须先学会放弃你的一部分——天真、怜悯,甚至是快乐。”
他的声音仿佛烙印一般刻进我的心里,“只有当你不再问‘为什么是我’,而是坚定地说‘这只能是我’,你才会真正站在领袖的位置上。”
好吧。
时隔多年,施密特的教导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我走进基地的大门,在心里默念:“这只能是我,现在只有我能在这个位置。”
我走入基地内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肃穆又紧张的气息。技术员们低头埋首于设备面板,工程师们一边小声交谈,一边指着屏幕上的复杂图像调整参数。
偶尔有士兵步履匆匆地从旁经过,手中的文件和工具箱碰撞出沉闷的金属声,但没有人发出多余的声音。
“长官!”一个穿着制服的士兵上前,恭敬地行了个礼。我微微点头,压低声音道:“通知各部门的负责人,十分钟后在会议室集合。”
士兵立刻离开执行命令,我继续往前走,观察每一个忙碌的身影。他们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或许是刻意忽视,又或许是因为习惯了专注。这样的环境让我感到一种熟悉的压迫感,正是九头蛇最擅长营造的——一种有序中的绝对服从。
此时此刻,这份感觉却让我分外安心。它让人感觉到自己仍然存在,仍然活着。
十分钟后,会议室内坐满了人。靠近主桌的是各部门的中高层特工,后方则是一些技术员和文员,他们看上去有些拘谨,但眼神中透着好奇和隐隐的期待。
我站在会议桌前,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他们或许在等待我下达指令,或许在试探我是否有资格代替施密特领导这场风暴后的重建。
我紧张的微微颤抖,但我不能表露出丝毫的软弱,这是一场丛林野兽的较量。
我狠狠的咬了咬舌尖,逼迫自己回忆施密特的那些演讲:“各位,”我深吸一口气,声音回荡在拥挤的会议室中,“九头蛇从未如此脆弱,也从未面临过这样的危机。但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在混乱中找到秩序,在绝望中重塑希望。”
“最高领袖的离开,让我们短暂地失去了方向。但九头蛇从不依赖一个人而存在。”
我直视每一个特工的眼睛,“你们手中的技术、装备、数据,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根本。我需要你们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效率与合作力,从现在开始,每一分钟都至关重要。”
“基地的重建工作已经展开,但我们无法只停留在原地。技术部由佐拉博士负责,各分部负责人将在今晚收到详细的任务部署。”
我顿了顿,语气转而凌厉,“但我要提醒你们——九头蛇的每一次重生,都是在荆棘中淬炼而来。我们不会因为灾难而屈服,更不会因为失去领袖而停滞。”
我目光如炬,直视着每一张面孔,语气沉稳而带着无可置疑的冷厉:“如果有人因恐惧而退缩,如果有人质疑九头蛇的未来,那么他将只有一个结局——死亡。”
话语如铁锤落地,带着不可动摇的威权砸进每个人的心里。或许在过去,还有逃离的可能,但现在,这已经不是选项。
这个时刻,没有余地,也不能有。我的任务,是树立威严,让所有人明白,背叛和动摇只能换来灭亡。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沉重得几乎令人无法呼吸。所有人的背脊都绷得笔直,目光中流露出惶恐与坚决的交织。他们不敢动,不敢言,只能在我的注视下保持沉默。
“很好。”我点了点头,满意于这沉默的秩序“九头蛇从不畏惧未来,因为未来,永远掌握在我们的手中。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九头蛇万岁!”
我将拳头重重地落在胸前,象征着对这信念的宣誓。片刻的静寂之后,鲍勃站了出来,他率先鼓掌,掌声清脆而有力,像点燃燎原之火。稀稀落落的回应随之而来,逐渐汇聚成整齐的呐喊。
“九头蛇万岁!九头蛇万岁!九头蛇万岁!”
口号震耳欲聋,在会议室久久回荡,气氛中夹杂着狂热的忠诚与对未来的宣誓。我扫视着面前这一张张高昂的脸,心中升腾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在这狂热的口号中,我听见了施密特如寒冬泉水般凛冽的声音,也听见雷奥那坚定温柔如午后三点阳光温暖的声音,他们都在对我说着说着同一句话:
别回头,一路往前走吧,萨沙。
我会的,我在心里回答他们,我会的。在目送众人散去之后,我一刻也不停歇的又视察了附近的所有基地。
直到深夜,我才带着一身疲惫坐上了返回总部的车。车子平稳地驶入总部基地的停车场,夜色已经笼罩了整个区域。基地的灯光照亮了道路,但无法驱散我心中的阴霾。
我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白天的视察依然在脑海中闪回:文员们低头工作,机器发出规律的嗡鸣声,中高层特工谨慎地回应着我的命令,一切看似井然有序,但暗流涌动。
“长官……”鲍勃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他从驾驶座上转过头,神情复杂地看着我。他手里拿着一个简单的三明治,似乎早已准备好递上。
“您应该吃点东西,”他说,语气小心翼翼,带着几分关切,“一天没吃饭了,这样下去……”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低沉:“放下吧,我不饿。”
鲍勃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将三明治轻轻放在车座上。
他的眉头紧皱,眼神中透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却没有继续劝说。他很清楚,现在的我不需要说教。
下车时,鲍勃跟在我身后,沉默地陪伴着。他的步伐不紧不慢,像是在给我留足喘息的余地。
我没有多看他,进了基地后径直走向我的卧室。推开门时,我停顿了一下,回头对他说:“早点休息吧。”
鲍勃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头,“好的,长官。”他的声音低而稳,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或许之前他会和我亲密的告别,但现在已经不同往日。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带着无声的忧虑。而我,只剩下一片寂静,与黑暗为伴。
夜色笼罩,房间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月光隐约洒进来,为四周染上一层朦胧的银辉。我坐在床边,手臂上仍能感到白天急促包扎后留下的刺痛,但这比不上心中的沉重。
施密特不在了,那份熟悉的支持与庇护也随之消失。我浑身上下像被抽走了力气,疲惫地靠着床头,目光涣散地盯着前方的黑暗。
白天的一切还在脑海中盘旋:命令、汇报、视察,所有责任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牢牢束缚。
但在那些忙碌中,我几乎没时间去触碰内心的痛楚。现在安静下来,所有的情感如潮水般涌来,连绵不绝,直冲心头。
白天匆匆包扎的伤口隐隐作痛,但身体的疲惫远不及内心的空洞刺人。胸口像被压了一块巨石,呼吸都变得沉重。
施密特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他的目光、他的温柔、他的亲吻——可一切都只剩下回忆。
我伸手抹过脸,却发觉泪水早已悄然滑落。渐渐地,泪水止不住了,我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崩溃,埋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尽情地涌出。
黑暗中,只有我的抽噎声回荡。一整天被责任麻痹的神经此刻全面复苏,失落与痛苦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我在黑暗中抱紧自己,任由所有的脆弱显露无遗。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震动声打破了房间的寂静。我一怔,抬起泪眼模糊的脸,这才想起在这趟宇宙旅行之前手机被我小心的收在了房间里。
是谁?
我疲惫的大脑运转着,但痛苦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精力。我实在是没精力去揣测,我费力地站起来,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过去,拿起手机,解锁屏幕。
亮光刺得眼睛一阵酸痛,但下一秒,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让我僵住了——史蒂夫·罗杰斯。他的头像旁标注着十几条未读信息,而最后一条就在几秒钟前发来。
啊,对啊,知道我号码的人也就那几个。
我的指尖微微颤抖,点开对话框,映入眼帘的是满满的关心:
“你还好吗?我听说九头蛇也受了影响,很多人消失了……你是不是也……”
“拜托告诉我你还在,我很担心。”
“无论发生什么,请回复我。”
十几条信息,字里行间充满了焦虑和担忧。史蒂夫的关心像一道温暖的光穿透黑暗,让我原本麻木的心骤然一震。
我盯着屏幕上的消息,脑海中浮现出过去的片段——史蒂夫坚定的笑容、他伸出手拉我一把的瞬间、他那句“我们并肩作战”。这些记忆此刻如潮水般涌来,压得我喘不过气。
“史蒂夫……”我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像是怕被听见。
我的手指下意识地点开输入框,却又悬在半空,迟迟无法落下。
史蒂夫的关心是如此真实,那种熟悉的温暖几乎让我想要伸手抓住它,将自己从无尽的孤独中解救出来。
可就在那一瞬间,我又想起了我现在的身份,我的立场,以及我们之间注定无法调和的矛盾。
施密特在时,我可以选择躲在他的阴影下,做九头蛇的二把手,不用直面所有的责任。
即使被贴上“九头蛇”的标签,我仍然可以在心里留下一块自欺欺人的空白,告诉自己这些决定并不是由我一手推动,我只是个执行者。施密特的存在,更像是一道屏障,将那些真正需要承担的罪责隔离开来。
但现在,施密特走了,他的空缺如深渊般将我吞没。我无法逃避,九头蛇的未来落在了我的肩上,每一个命令、每一次选择,都会直接由我来负责。
我不再可以地躲在别人身后,也不再有施密特来替我背负这一切。
施密特的离开让九头蛇变成了我的责任,我无法放弃这个位置。如果我拒绝,这个组织会分崩离析,会沦为其他更可怕的势力的猎物。我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史蒂夫是美国队长,是自由与正义的象征。他站在光明之中,而我,则深陷阴影。我们是宿命中的对立面,如同黑夜和白昼,永远无法共存。
我是九头蛇的领袖,是那些疯狂邪恶的理念的继承者。每一个决策、每一次命令,都在强化这个事实: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史蒂夫所憎恶的。
正因为如此,我和史蒂夫的矛盾愈发不可调和。
曾经,他是我的朋友,我们并肩作战,在神盾局一起工作,一起适应现代生活,一起度过平静又安详的日子。
那时的我,还有机会选择光明,甚至可以,史蒂夫是那个光的象征,他让我相信有些信念是值得守护的。
可现在,我已不再有这样的资格。
我不能继续和史蒂夫保持友谊,他的存在提醒着我曾经的天真,提醒着我那段无忧无虑、无需背负责任的时光。
但现在,我不再是那个天真的士兵。我所承载的,是一个组织的未来,是无数人的生死。我无法奢望再拥有私人感情的奢侈。
更何况,如果我选择继续这段友谊,最终的结局又会是什么?史蒂夫不会妥协,他不会因为我们的过去而放下他的信念。
而我呢?我也无法背叛我的责任。我们之间的交集只会一次次撕裂我,让我在理智与情感之间挣扎,直至无法承受。
但……神呐,有时候人类会像飞蛾扑火一样去触碰灼烧灵魂的温暖。只有这一次,这最后一次。就让我和史蒂夫做最后的告别吧。
我咬了咬下唇,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下回复。
“我还活着。巴基还好吗?”
屏幕上的“正在输入”四个字跳动起来,我的心随之提到嗓子眼。然后,史蒂夫的回复出现了,简短却冰冷无比——
“……巴基走了……我一直联系不上你,以为萨沙你也……听到你的消息,我松了口气。”
这一刻,我感到一丝荒谬,随即被更深的痛苦淹没。我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折断的肋骨刺得胸膛发痛。
巴恩斯……也走了啊。
“萨沙,你还好吗?我知道你和托尼从外星回来,托尼告诉我你救了他。谢谢你,萨沙,我知道你一定是为了我。”
“我们失去了很多人……现在一切都很混乱。你受了很重的伤,现在还好吗?”
“我真的很担心你,萨沙。你能和我出来见一面吗?我不会占用你很长时间,不会让你为难。”
史蒂夫一条又一条的给我发消息,我仿佛看见一直愁眉苦脸的金毛,小心翼翼的伸着手朝我试探。
我心里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指尖触碰到手机屏幕,却无法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回应。史蒂夫的关心就像是一记重锤,敲击在我已经疲惫不堪的心上。我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没有足够的力气。
“史蒂夫,我……”我停顿了一下,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我知道这份回复可能会让史蒂夫再次感到痛苦,但这也是我必须说出来的真相。
我不能犹豫,伸出手缓缓的打字;“施密特也离开了我。九头蛇损失惨重,接下来的重担,落在了我肩上。我已经继承了施密特的位置。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我的内心挤出来的,沉甸甸的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盯着屏幕,想着过去与史蒂夫共同度过的时光,那些纯粹的日子,和他并肩作战的瞬间。
而现在,站在这个完全不同的地方,我和史蒂夫已经不能再是同一个阵营的人了。
我停了一下,敲下了最后给史蒂夫的话:“对不起,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