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现在去了体制内高中?”蒋千千问。
“是啊,想挑战一下自己。”金于诣礼貌地笑笑。
“不愧是我们之间学习最好的啊,等你当了大科学家来我家公司给我打工啊。”吴言成调侃道:“你是想逼着自己多学点吧。”
吴言成家是专门做的生物医药科技公司的,金家的医药科技钻研不深,根本没法比,行业内,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他以为金于诣转学是为了学习。
但如果真是这样,直接请老师就好了。
“这个抹茶蛋糕很好吃,是用西湖龙井磨的,你们尝尝。”金于诣岔开了这个话题。
吴言成要是知道金于诣已经换了专业,肯定会惊掉下巴的。
“好吧,那你还会转回来吗?”蒋千千叹了口气:“你不在我可无聊了,landon天天在课上cue你呢。”
这话就有点敏感了。金于诣是知道蒋千千对他有意思的,他们是同班同学,高二他拒绝过蒋千千对他的表白。
而landon是化学外教,上课特别有意思。
但能听懂的人比较少,毕竟这种富二代满天飞的学校里,心是浮躁的,没几个人认真学习,和landon学术交流比较频繁的大概只有金于诣了。
“你们聊。”沈思青看了看手表:“我去和朋友下棋了。”
沈思青的爱好雅致又小众,就是下象棋。
圈内富太太中棋友不多,就做肥料行业家的李太太那么一个,而据金于诣所知,李维凤最近在准备新公司的事情。
怎么会有空陪沈思青下棋呢。
“阿姨再见。”
“再见。”
席间少年们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别的,无外乎“他喜欢她,而她喜欢他”,或者是谁最近又买了什么限量款的奢侈品,谁买了摩托车,暑假里又去哪个国家了。
再或者是一些隐蔽属于有钱人的秘闻。
金于诣突然觉得很累。
现在在他身边的这些同学,在几年后很可能会是公司的合作伙伴,竞争对手。
而他需要把酒言欢,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和老爸一样,金于诣知道老爸也很累。
送走同学们后,金于诣去找了沈思青。
果然,二楼的会客厅空无一人,哪有什么棋友,沈思青正和自己对弈,她玉指纤纤,保养得很好,说是小姑娘的手也不为过。
“将军。”她轻哼歌,把用上好温润羊脂玉做的棋子拿掉,碰撞间发出清晰又沉闷的声音。
“怎么了?”沈思青从棋盘中分出视线,刚好这一局结束了。
“我不后悔。”金于诣看着她。
“是吗?”沈思青不易察觉地冷下了视线。
他们都知道在说什么。
“要是落榜了,一年不就浪费了吗?”沈思青尝试和他讲道理。
“你知道的,我不可能落榜。”金于诣的语气有些生硬。
“是啊,”沈思青百感交集:“我的儿子,那么像我,那么优秀聪明,做什么事情都那么认真。”
可惜我没有继承你的理科天分,我真的已经到极限了,我学不下去了。
金于诣很想把这句话喊出来,但话在嘴里滚了滚,又咽下去。
“我也是父亲的孩子,可能叛逆就是父亲的基因吧。”金于诣耸耸肩。
多年前,父亲不忍屈居人下,继承了爷爷奶奶的几个公司以后,努力打拼,不仅真的功成名就,还退了原本的婚事,迎娶了金于诣的妈妈,可谓是抱得美人归,也是一段佳话。
“……”沈思青抿着嘴:“我不和做无谓的争论,这是你自己的人生,要想清楚。”
说是这么说的,金于诣觉得等过几年再回看,人生轨迹还会变成老爸老妈所设置的那样。
争与不争确实无所谓。
金于诣感觉有口气在胸口,不上不下,连带着头开始隐隐作痛。
“嗯,我走了,爸爸回来的时候,记得代我问好。”
“你去哪?”沈思青抬眸。
“思考我的人生。”金于诣笑笑:“记得添衣服。”
望着金于诣的背影,沈思青少有地焦虑了。
金于诣是个听话的孩子,尽管一开始他出生的时候,沈思青并不喜欢。
他几乎不会顶嘴,不会对家里的安排有任何不满。
转学就是个意外,在金于诣身上第一次出现的不可控因素。
摩擦似乎被搬到台面上,是从未有过的。
沈思青感觉,金于诣好像开始变了。
同一时间,河令卓下班回家,几乎是跑着回来的,快速地把钥匙插进孔里,心率有些不齐。
水泥台阶地砖和略微发霉的楼道墙皮让他有点生理性地恶心。
今天是个又大又长又无聊的大夜班,一直到中午的时候才结束。
不过也会多出不少钱,正好弥补了这次春游损失的工资。
在门口就听见了河棋雄骂脏话和摔东西的声音,老小区设施不完善,隔音很差。尽管已经听了很多年,河令卓还是不住蹙眉。
“哥,你回来了。”河令越挤出一个笑容。
在外人看起来漂亮又有些调皮的姑娘缩在冰箱旁的凳子上,整个人畏畏缩缩。
事情的原委河令卓已经在电话里听河令越说过,这才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
“你做错什么了吗?”河令卓皱眉:“没有错就把头抬起来,谁也不要怕。”
河令卓对她说过很多次,只要河令越没有原则上的错误,就堂堂正正,哪怕是河令卓误会了她,都不要低头。
不然对的也会被认成错的,安在她头上。
闻言,河令越努力抬起头,对河令卓说:“我没错。”
“这就对了。”河令卓摸摸她的头,往她手里塞了二十块纸币:“去玩吧,手机记得开机,回来吃晚饭。”
“好。”
河令越走后,河令卓的神色立马落了下去,拉开河令越的房门。
这栋房子很小,典型的老小区五层的顶层,两室一厅一卫,因为层高高会便宜些。
还是河令卓河令越没出生前,张文雅与河棋雄买的。
当时买完房子就没钱装修了,夫妻俩审美也不行,草率地铺了一地暗色瓷砖,灯泡功率不高,阳光在白天透进来,也显得灰暗。
客厅的桌椅沙发电视一切陈设都是两人从二手市场拉回来的,虽然老旧但能抗用,十八年过去了依旧还在工作,与边角有些秃噜皮的墙壁相得益彰。
小时候河令卓河令越住一个房间,但现在河令越长大了,就单独住一间,河棋雄睡在客厅沙发。
“又在发什么疯?”推开门,就见河棋雄拼命砸着河令越的铅笔盒,底下教科书散落一片,粉色的盒子断了一半。
四分五裂。
“发疯?我发疯?你有钱不给老子,给她买地球仪?”河棋雄的口齿有些不清晰,脸上微微泛红。
隔着三米都能闻到他的酒气。
不用开口都知道又去喝酒了。
“越越要学习,别闹了,把东西捡起来,收拾好。”河令卓有些咬牙切齿。
“我可看到了!这个地球仪……标价九十八块!你昨天还和我说没钱,转头就给这个死丫头买这么贵的东西!?”
河棋雄戳着二维码的标价,把盒子怼到他面前:“你看啊!”
“你不是有病是什么?一天一疯,三天动手,闲得没事找个班上!”河令卓都不知道怎么骂他了,火是蹭地一下窜上来。
地球仪是地理课要用的,当年河令卓自己没买,如今就给河令越买了一个,文具店压仓打折,一口价四十,根本没有九十八。
“哈?我上班?你们两兄妹了不起,把我挤到客厅,我怎么上班?”河棋雄掀翻了河令越课桌上的教材。
这些教材,包括这个木头书桌,都是河令卓赚辛苦钱买的,看得他一阵肉疼。
“少胡说八道,”河令卓用手指他:“就是因为你他妈的不上班,才睡客厅。”
河令越正是认真学习的时候,河令卓两班倒需要休息,一共就两个房间,家里彻夜打牌喝酒的懒汉睡客厅,河令卓觉得没毛病。
至少不是流落街头呢。
“靠,儿子骂老子?你还不是我生的,我养了你十八年,你给我点钱怎么了?”
一开始只是喝酒,后来渐渐地赌牌,打弹珠,自从河令卓上了高中以来,河棋雄一天班都没上过。
“就你这熊样,怪不得妈跟人跑了。”河令卓嘲讽地冷笑。
“闭嘴!闭嘴!”
河棋雄怒吼一声,把地球仪摔在地上,可怜的球体顿时四分五裂。
这一幕看得人心里突突的。
四十块,消耗身体,熬夜两个小时才能赚到。
他说摔就摔了。
摔了还不够解气,河棋雄暴起摁住了河令卓的喉咙。
顿时窒息感涌现,比窒息更难忍受的是屈辱。
河令卓突然发力,用巧劲挣脱了他的桎梏,把河起雄扑倒在地,反击卡着他的喉咙。
他毕竟老了。
和河棋雄比起来,河令卓没用死力,只是想要挣脱,只是他必须以牙还牙。
他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底线。
不然下次河棋雄下手会更狠。
幸好河棋雄从来不对河令越动手。
“令卓……令卓,放开我。”河棋雄拍着他的手,咳嗽起来,看起来酒醒了。
他就是这样,清醒的时候像个人,偶尔还会给他们做饭吃,辅导河令越的功课。
但一喝酒,一赌博碰钱了,就变了个人。
河令卓觉得他不是变了,而是把一部分自己释放了。
“……咳咳咳咳。”河棋雄被口水呛到了,视线变得清明,表情回归正常,从地上坐起身,开始道歉。
“对不起……”他开始收拾一地的残局,收拾着收拾着自责地哭了:“我是个畜生,我不是人。”
“地球仪还可以修,我今天晚上就补好。”
河棋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河令卓同样蹲在地上不说话,或许是因为熬夜有些恍惚。
“坏了,就该扔了。”他低声,声线有些沙哑,也不知道在对谁说。
“我离开。”河棋雄抹了一把脸,起身出了家门。
二十几年前,九几年那会,他充满憧憬地来到x市这个大城市,遇见了同样来大城市打拼的张文雅,两个孩子的妈妈。
虽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赚到大钱,可曾经他也守着老婆孩子幸福过。
怎么活着活着就变成了这样。
河棋雄不知道,河令卓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