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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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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已经知道面前的人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荷华也丝毫不惧。没有恐惧,没有奉承,有的只是夜色之下,烛光浅淡中一句轻声的问候。

我应该称呼你,逍遥王还是摄政王?

就像是曾经跟着师父在西南边的村路行医,她坐在桌边,手搭在慕名而来的村民的手腕上替他把脉,随意闲聊着询问来人,“你叫什么名字啊?”张三或是李四,她并不在乎,只是彼时那种状况下,他们之间需要一个代号方便沟通罢了。

盛夏的夜里总有蝉鸣,不远不近,模糊辨不清方向。

梁其玉这一生有许多个代号,在蓟京时人们都称他做“九皇子”,到了安陆,大家又呼他逍遥王。后来再次回京,平定蛮族叛乱,他又做了个什么摄政王。每一个名号背后都是常人想象不到的荣华富贵,但细细回想。转眼间二十五载已过,竟无一人好好唤过他的姓名。

谈不上凄凉,总之如果非要找一个词来形容这种感觉的话,也许是遗憾。这世间千千万人,又有哪一个人敢说自己终其一生都没有遗憾呢。

梁其玉从来就不是一个伤春悲秋之人。十岁那年他孤身离开蓟京,来到了举目无亲的安陆。直至及冠,这十年间,他再没有踏出安陆一步。但安陆的万水千山都留下了他的足迹。百姓的水深火热的生活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中,刺痛了梁其玉的内心。

他见过刚生产完的妇人被婆家扫地出门,冻死街头;他见过一位父亲在大年三十亲手掐死自己的儿子;他见过人市中遍体鳞伤的孩童瞪着空洞无神的双眼被一个一个挑走……种种、种种是他在蓟京的皇城中从未听闻的。那时他只见万国来朝,见百官臣服,见那一个个白头夫子口中吟诵“我大梁子民仓廪实、衣食足、知礼节、辨荣辱。”

那冻死街头的妇人会遗憾所托非人嘛?那被自己父亲亲手杀害的儿子会遗憾生命短暂,虎毒不食子嘛?那些遍体鳞伤的孩童来到朱门绣户中见到那些珠围翠绕会遗憾人生不公嘛?……

遗憾,一个个或大或小的遗憾构成了这苦难的人间。苦水中挣扎的人们拼命挥舞着双手,去触碰光明。

“我唤你荷华姑娘,你自然也可呼我姓名。”梁其玉浅浅笑着,夜色中刻意压低了几分的声音似乎透露出难能可贵的温柔,“行之。金风酒楼中,我告诉过姑娘。”

没想到梁其玉会这么说,荷华眼神中有几许错愕。这个人和自己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皇室中人自诩龙血凤髓,高高在上傲睨自若。在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荷华以及准备好离开了,自古伴君如伴虎,她虽不惧皇威,但对皇室中人向来是敬而远之的。

但梁其玉的这个回答给了她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他与她从前所见过的王公贵族不同。他身上虽与他们一样有着诗书金银堆砌出来的矜贵,却也透露着山间清晨般的自由。总之,他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荷华自幼便跟着师父游历四方,行医济世,见过的人数不胜数。梁其玉不是其中最独特的一个,但很奇怪的是荷华偏偏对他产生了无可比拟的好奇心。

“行之不是假名嘛?”荷华收回乱飞的思绪,回到与梁其玉的谈话中来。

“行之是母亲生前为我取的字。”梁其玉说着,眉间不自觉拢其一抹温柔,“先前所言,并不全然是欺瞒姑娘,只是事急从权,忘姑娘不要见怪。”说着,梁其玉退了一步合起手来向荷华行了一个极标准的揖礼。

翩翩少年,尔雅温文。

礼毕,梁其玉抬起头来,对上荷华的视线,二人相视一笑。

梁其玉:“荷华姑娘,今晚可愿同我一同赴宴?”

荷华:“当然,梁行之。”

……

夜幕低垂,醉仙居中灯火辉煌。檐角高挂之灯笼,随风轻舞,摇曳生姿,犹如繁星点点,映照于夜色之中。楼内陈设典雅,酒香四溢,宾客如云,觥筹交错之间,笑语盈盈。

步入大厅之中,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文人墨客、达官显贵汇聚一堂,或饮酒赋诗,或高谈阔论,或低吟浅唱,其声朗朗,不绝于耳。歌姬舞女,身姿曼妙,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她们或轻歌曼舞,或倚窗而歌,为宾客助兴,增添了几分雅致与风情。

夜色愈浓,酒意愈酣。醉仙居内,灯火通明,笑语欢声,宛如人间仙境,令人流连忘返。

石堃早以在此等候多时,他立于门前,远远看到梁其玉一行人走进,立即便迎了上去。“微臣给王爷请安。”

梁其玉:“平身。石大人不必如此多礼。”

石堃嘿嘿笑着,配着他那张圆的肿胀的脸,看起来颇有几分憨厚坦诚的味道:“王爷请随我来。”

跟着石堃的步伐,拾级而上,石堃一边走一边跟梁其玉介绍着今晚的安排:“醉仙居是梧西最有名的酒楼,楼中有一酒名为瑶台。它带有一种独特的甜润口感,仿佛是从瑶台上滴落下来的玉露。酒液在口中流淌,带来浓郁的果香和花香,同时伴随着淡淡的酒香,让人陶醉其中。口感醇厚而柔和,余味悠长,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

“只不过这酒极为稀少,能喝到的人很少。今天这坛也是我当初费了好大的劲才抢到的,特意带来请王爷品鉴。”

梁其玉手不自觉轻捻了几下,面上却看不出半点异色,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说道:“石大人有心了。”

闲谈中,石堃停在了一个雅间的门口。推开门,里面坐着七八个人。看到来人,纷纷站了起来:“下官参见逍遥王。”

石堃率先迈步走了进去,开始介绍:“这位是梧西郡君丞李集,这位是郡尉孙柯,这位……”石堃每介绍一个,被介绍的那位官员就要向梁其玉行一个礼。出于礼节需要,梁其玉也应向他们回礼。

这么一轮下来,荷华看都看累了。心中有些后悔,这么无聊的宴会,早知道就不该答应。但既来之则安之,再繁冗的礼节也有完成的那刻。荷华跟着梁其玉在位置上坐下,视线在桌上扫视,挑选和自己眼缘的菜肴,在瞥到桌上一个玉壶时停了下来。

“这就是刚才石堃说的瑶台?”荷华心中有了猜测,想着刚才他的描述,肚中的酒虫也被勾了出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酒壶,盼望着能早点喝到它。

“王爷,这位姑娘是……”见荷华大剌剌贴着梁其玉坐下,除了梁其玉,屋内其他人都将视线集中到她身上。屋内桌椅是按人数事先预备的,之前并未料到会有荷华这么一人,于是当她坐下后,石堃便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

石堃发声后,所有又都将视线转投向梁其玉。荷华也察觉到自己此时似乎成为了话题中心,侧歪着投看着他,嘴角还噙着一抹笑意。

荷华此刻只想知道一件事,那便是——梁其玉会怎么做?

被所有人目光注视的梁其玉依旧泰然自若,他并不直接回答石堃的问题,而是将头偏向荷华那侧,向她身后立着的人吩咐道:“再添一套桌椅。”

见人出去,梁其玉没有理会周围人,他看向荷华,明明没有说话,但荷华却明白了梁其玉所要表达的意思——“相信我。”

桌椅很快便搬来,石堃入座,宴席正式开始。推杯换盏间,众人交口称赞着美酒佳肴、大梁盛世,人人脸上均染上几分赤色。梁其玉从始至终不发一言,只是端坐其中看着周围人溜须拍马,胁肩谄笑。

“各位吃好了嘛?”放下酒杯,梁其玉发问。

其他人不明所以,但都放下手中的事情,答道:“吃好了。”

“既然吃好了,那咱们就说点正事。”梁其玉环视一周,视线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余下官员神色各异,有不解的,有疑惑的,有恐惧的……

“本王此番前来所为何事,想必大家都已知晓。梧西水患一事各位处理得如何?”梁其玉说话的声音算不得很大,但此时此刻却仿若响在每个人的心头。

轰隆隆响声乍起,方才还醉相百出的官员们此刻面上红光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惨白。霎时间,雅间坐着的人只剩荷华、梁其玉二人,之前谈笑风生的大人们此刻全都跪在了地上,噤若寒蝉。

“呵。”一声轻笑从梁其玉嘴角流出,他似乎勾起了一丝笑容,但仔细看去却又全然不见。乌黑的眸子仿若不见底的深渊,又如百丈寒冰弥漫着森森寒气。此刻的梁其玉身上再找不出月色下谦谦君子的影子,荷华终于见到了传闻中权倾朝野摄政王。

“回答本王的问题。”梁其玉语气平淡不带感情,却似乎含着千钧重的威压,地上的人们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钻进缝里从此消失不见才好。

“石堃,你先说。”梁其玉偏过头去,目光集中到那张熟悉的圆脸上。

石堃之前安排的位置被荷华抢了先,后加的位置就只能放在离梁其玉较远的一个角落里。方才周围人齐刷刷地跪下,石堃也混在人群中。

相比那些面色惨白、抖如筛糠的人,石堃的面色算得上平静。此刻听到梁其玉点他的名字,石堃缓缓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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