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考的最后几天，高中职中都开启了招生季，招生宣传组们上山下乡一路颠簸来到了青烟中学。
职中们和普高们广撒网，而重点高中得知初三年级分了重点班和普通版后直接没去普通班宣传，来了重点班。
在一大堆涌进班里宣传的学校中，北栀只认真听完了市一中和县一中的招生要求，这两所高中都是重点高中，老师们说市一中比县一中要好一些。
不过县一中的领导并不承认这一点，他站在讲台上昂起头像一只立在峰顶眺望黎明的雄鸡，喋喋不休说：“如果你的中考分数可以上市一中和县一中的话，那么我建议你还是填报县一中，我认识一个学生，初中也是在你们学校读的，成绩很不错，后来填志愿的时候他填了市一中，结果今年高考考的一般，之前比他成绩差一些的同学来了我们学校，今年高考考的比他还好，他说他后悔了，早知道当初填志愿就应该来我们学校，我当时就跟他承诺过，他要是来了我们学校后就直接进重点班，重点班的师资力量是很强大的……”
和县一中相反，市一中似乎只是走了个过场，没有夸张没有渲染，也没有拉踩，他们只是履行任务把该说的都说了，说完后就扬长而去。
也许市一中也知道，像他们这种乡下的中学，每年能考入市里的学生是凤毛麟角，说再多也没有意义。
北栀陷入了纠结，这几天她每天看书看到深夜，总是希望自己的成绩能再往上提一提，不说能够超过分数线多少分，就是能踩线过也行。
不过她的理科不是太好，怎么努力，离分数线都差点距离。
“尽人事，听天命。”施兰这么安慰她，也这么安慰自己。
北栀把桌上的背诵资料拿起来，继续巩固政治和历史，理科想要突破瓶颈更上一层楼已经是不太可能了，只能寄希望于文科多拿点分。
晚自习下课铃打响时，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回宿舍，只是班主任还没说下课，大家都不敢动。班主任合上手里的资料书，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眼神中透露着疲倦和无奈，他挥了挥手，示意放学。
“汪芮、北栀、张致强、张致尚，你们四个来办公室一下。”班主任说完后就挟着资料书去了教室旁边那间办公室。
北栀原本就打算和陈悦葵他们留在教室写一会儿题，听班主任点了她的名后，她心里有些紧张。
也许是数学一直没有突破瓶颈，达到A的层次，班主任有些生气了……
北栀胡思乱想着，她哭丧着脸看向陈悦葵，陈悦葵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有点爱莫能助。
北栀低着头，跟在其他三个人后边去了班主任办公室。
张老师把资料书放在桌子上，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上，顺势坐在椅子上架起了二郎腿。
“把门关上。”班主任说，
落到最后的北栀转身轻轻合上了门。
班主任吸了一口烟缓缓吐了出来，抬眼看向他们，“今天好几个高中都来我们班宣传了，你们几个有什么打算，想上哪个中学？”
他们互看了一眼，都有些犹豫，最后却又都异口同声说了“一中”。
“一中……”班主任说话的时候白色的烟雾涌了出来像一层薄纱遮住了他的面容。
他眯着眼睛，嘴角含着点笑意，抬头看向他们，“县一中还是市一中？”
“那肯定是市一中啊，就怕考不上。”张致强很坦然地说。
“老班，不知道今年市一中的分数线高不高，我上次模考的成绩只比去年的分数线多两三分，今年的分数线要高的话，真的不一定能考上。”汪芮把鬓边的头发别到耳后，咬着下唇有些焦虑。
北栀心里一沉。
如果说汪芮刚好踩在分数线上，那北栀就离分数线差个十几分，虽然说每个科目多考三分就够了，但每次考出来不是这个差三分就是那个差三分。
“要有自信，中考的题目比我们平时的考试简单些。”班主任张口安慰道。
虽然这话是说给汪芮听的，但北栀也从中得到了一点安慰。
“七科总分是760，加上生地综合那一百分，就是860，市一中去年统招生的录取分数线是786，我们班邓越和陈悦葵不出意外是稳上统招生的。”班主任吐了个烟圈，“不过它也有指标生，指标生的分数线比统招生低一些，起码少个三十分。”
“指标生有什么要求吗？”汪芮急切地问道。
他们眼含希望地看向班主任。
“指标生的要求就是达到指标要求的分数线，市一中每年都会分配给各个学校名额，我们学校今年有四个，这就是我叫你们来的原因。”
北栀惊喜地瞪大了眼睛，汪芮他们也面露喜色。
班主任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抬头认真地凝视着他们，“这四个指标来之不易，我们任课老师们讨论了很久才确定了人选，你们要好好珍惜，不要辜负老师对你们的期望，争取过线，不要浪费这么好的机会，还有这事你们四个人知道就行了，不要跟其他同学说。”
大家忙不迭地点头。
惊喜过后，北栀无可避免地想到了施兰，心里有点愧疚。
其实上学期施兰和她的成绩不相上下，如果施兰不摆烂，成绩没有掉出前八的话，按成绩排名来看，她应该在名额中的。
班主任甩了甩手，“事情就是这样，你们回教室再去看会儿书吧，北栀留下。”
他们三个人看了北栀一眼，北栀心里有点惶恐，但班主任发话了，她只能留下来。
等汪芮他们走后，班主任才开口问她：“如果你没上市一中，有什么打算吗？”
北栀没有多想，很笃定地说；“那就去县一中或者普高吧。”
班主任赞可地点了点头，“要加油把握住机会，你这个名额来之不易，是英语老师给你力争来的。”
“李老师？”北栀有些疑惑。
“嗯，我们班的吴姝，她爸是学校的老师，这你应该知道。市一中分配下来名额后，她爸本来要给她占一个，我们所有老师都知道以吴姝的成绩，就算给她减三十分也是上不了的，但她爸当时有点犟，我们怎么说都不听，最后英语老师为了你和吴老师吵了起来，她坚持和校长力推你，把你每次进步的成绩拿给他看，才把名额给拿到手。”
北栀鼻子一酸，心里涌进了一股暖流。
她没想过英语老师会为她这样做，她觉得自己有点配不上英语老师对她的好。
“那张致强和张致尚呢？”北栀有点不解。
“你是想说他们成绩在你后边，为什么吴老师不抢他们的名额？”班主任抬眼看她。
“嗯。”北栀心虚地低下头，脸色微红。
“他们是最早确定下来的人，市一中的校长是他们村的，他们家和校长沾点亲……”班主任笑了笑，目光复杂，“不过他们的成绩也确实可以冲刺指标生。”
北栀沉默下来了，以前在乐平的时候，因为爷爷是老师，她得到了不少的特权和优待，那时候她不觉得有什么，直到此刻她差点成为了被人情关系抢走名额的那个人，她才深刻地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尤其是当你远远不够出色的时候。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告诉我这些。”北栀微微弯腰，给老师鞠了一躬。
“回教室努力吧，不要浪费这次机会。”班主任轻轻甩了甩手。
北栀转身离开，纤细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她轻轻带上了门，沉默地穿过走廊从后门进了教室，坐下后从课桌抽屉里掏出没写完的英语试卷写了起来。
做完正面的题目后，她反手一翻继续做后边的阅读。
时间也反手一翻，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华湘咔嚓一下撕掉床边那沓所剩无几的日历，离中考还剩下四天。
在这剩下的几天里，大家都很忙，一堆人忙着冲刺复习，一堆人忙着写同学录留念。
北栀抽空把别人发给自己的同学录写了，无论字数多少，在结尾处她总会用“前程似锦”来挥手作别。
小学毕业那会的她觉得前程似锦是一句空话，这世界有那么多人，不可能每个人的前程都很好，就算是神也没有面面俱到的能力吧。
但现在，下意识或者无意识地，她总会往别人同学录上写这句话。
不是敷衍，只是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祝前程似锦吧。
个人的祝愿没必要祈求神灵的认可。
因为不管怎么样，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她是真的希望对方的未来能够很好很好。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她没有买同学录，但是现在，她想买一本纪念一下，纪念一下老师，纪念一下这个时候的他们，纪念一下这个时候的自己。
大课间的时候，北栀叫华湘陪自己去了一趟小卖铺。
临近毕业，弯毛抓住了商机，进了一堆花花绿绿的同学录，北栀从摆在面前的一堆中选了一本白蓝色的，很简约云朵图案，但不知道为什么，一下戳中了她。
她将同学录一一分发，最后剩下了恩师赠言那一页。
第三节是英语，她耐心记笔记，耐心听课，耐心等待，在下课铃打响后，北栀飞快地拿起那一页走上前递给李老师。
“这个给你，老师。”北栀轻声说，表情愧疚，“谢谢老师为我做的事，但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李言暮表情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温柔地接过那页纸，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不用谢我，是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凡事尽力就好，就算没有考上，你也很优秀。”
北栀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低下头，忍住想哭的冲动。
如果现在不是在教室，她可能会忍不住抱住老师。
“我知道了。”北栀用食指揩了一下眼角，抬起头仓促又努力地笑了起来，“我会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