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这座桥已经很有些年头。木制的桥基被河水冲刷出了黑色，桥背有些夸张地拱起，弧度过大了，比起供人行走更像是用于观赏。

那些纵横交叉的、被冲刷变了色的木头，肉眼看去仿佛只要再施加一点外力，就会连同整座桥一起坍塌。

赤崎雅人伸头往下方探了探。

他瞄准最外侧的一根横梁，单手抓住桥沿长腿一迈，毫不犹豫便跳了下去。

柯南：“！”

男孩几乎没有思考，追逐着对方的背影也翻身下桥。

与柯南所想的不同，身形修长的男人像一只灵敏的猫，狭窄的空间不足以让他调整步伐，他只微微俯身，行动带来的冲击力便全被消却，在湍急水流之上站稳了身形。

然而就这样还不满足。男人沿着木梁往一侧走，步伐迈得很大，他神情自若，那双灰蓝色的眼眸里却闪着饶有兴致的光，西装外套因这动作在背后被高高地抛起。

他看起来就像是在特殊的T台进行一场无人观摩的走秀。

赤崎雅人很快走到了边缘。他抬手摸索一遍，覆在桥底的草便掉进了河，眼前出现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洞口。

他果断躬身跳了进去，而跟在身后、一路追得小心翼翼的柯南：“……”

柯南板着小脸，重复对方走过的路线，都顾不上惊讶这突然出现的洞口了。他踮脚艰难地把自己扒进洞，然后跌进一片湿润的土地。

脚踏实地的感觉令他松了口气，这声音惊动了在场的另一人。

赤崎雅人回头，目光先扫视一圈洞口，然后落在了柯南身上。

“你怎么在这？”

看他这副表情，柯南根本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担心对方才追逐过来的。他扯了扯嘴角，假笑：“我也想找萤嘛。”

赤崎雅人狐疑地看他两眼。

他并未在这里过多纠结，而是蹲下身感受了一下空气密度。确认暂时没有危险便起身往里走，柯南连忙也跟了上去。男人一路保持沉默，这种沉默与之前的高昂兴致形成反差，柯南对此有些不理解。

他小跑到男人身后，仰头，猝不及防看到两双隐隐发亮的眼睛。灰蓝色里带着隐约的亢奋，黑色中则是填充了稚嫩的好奇。

男孩一个趔趄：怎么把猫也带进来了？

显然，侦探并不是情绪改变，而是因为某种原因维持了沉默。猫亦仿佛懂得对方所想，乖巧地挂在男人身上，好像只是一个做工精细的玩偶，不发出一点声音。

柯南也只能闭上嘴，跟着男人慢慢向前。

越往里去，空气愈发潮湿，连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线都被吞没了，黑暗里只能听见鞋底踩进湿润泥土的声音，和行走间衣物的轻微摩擦声。

压迫感随时间的流逝缓缓覆了上来，然而赤崎雅人却似乎无视了这片黑暗。

除了偶尔在潮湿的泥土上放慢步伐避免打滑，大部分时间他都走得不急不缓、不紧不迫，颇有些成竹在胸的淡定。

柯南也不甘示弱地——打开了眼镜上的夜视系统。

但重获视野并未给他带来更多的安全感。看不见其他的出口，水流声又仿佛就在耳边，柯南一路频频抬头，总觉得河水很快就要冲破上方一层薄薄的土壁，将两人一猫淹没在这无人可知的地下通道里。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赤崎先生……我们现在是在河道下吗？”

赤崎雅人愣了一下，抬头，侧耳听了片刻，微微一挑眉，“可能是吧。”

……原来你之前根本没注意到吗！

但就算注意到了也没有什么反应，男人一边走一边压低了声音。

“这条通道、包括外面的那座桥，看起来都已经有段年份了。虽然不知道最初是为什么而建，但能坚持到现在，就代表它没有你想象中的脆弱。”

“这我当然是知道……”但生理反应不受控制啊。

柯南还没说完，就听见对方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里已经废弃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也不能确保没有危险。”

柯南：“……”

有些话可以不用说，至少不用在这个时候说。

“赤崎先生就不担心吗？”

侦探有些诧异，“担心又能做什么？那只是微小概率，等遇上了再考虑怎么求生吧。”

男孩的表情有些别扭，欲言又止，犹豫的目光投向了他胸前的那只小猫，赤崎也跟着低头看了眼。他疑惑道：“难道你也要我抱？”

柯南涨红了脸：“……你闭嘴啦！”

他这声音传了出去，在狭窄的甬道里来回扩散，再传回到赤崎等人耳边时，已经有些失真和变形。

赤崎凉凉道：“你可以再大声一点。”

柯南咳了一声，尴尬垂下了头。

好在他们并没有惊动什么，待回声消散，通道里又回归了寂静。柯南乖巧地保持沉默，这一次路上再没有其他插曲。

在又一处转弯后，他们忽然望见了光。两人加快脚步，只用半分钟便赶到了光源的位置。

那是很有年代感的白炽灯，玻璃表面覆着一层厚厚的尘垢，连从里面放出的光都是雾蒙蒙的，却依然艰难地亮着。它被一根线挂在壁上，看起来简陋得有些惊人。

柯南震惊仰头：“这里居然有灯、不，居然有电？！”

赤崎也盯着看了一会，又扭头看向被光照亮了的两条分岔路口。他沿着其中痕迹更少的一条进去，沿途看见了食物的残渣和用过的塑料水瓶。

……看来他们已经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一种奇妙的牵引感拉扯他的心神，男人微微抿起嘴唇，莫名地感觉有些紧张。

好像探险寻宝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在道路尽头湿润的土地上，摆放着个半人高的箱子。赤崎雅人快步走上前，拆开外面已经有些脱落的封条，看见了熟悉的行李箱。

一大一小的两名侦探几乎同时松了口气。

男人打开行李箱，而竹下萤正蜷在其中。

白发少年纤细的四肢交叠，形成一个将自己环抱的姿势，头颅安静地贴在肩侧。他苍白皮肤染上了淡淡的红，被行李箱提杆挤压的背部肉眼可见两条发紫的淤痕。

似乎被这触碰惊动，少年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然后偏头避开了光。

一只手落在他的脸上，赤崎雅人替他遮挡了视线。

他将这个动作维持了片刻，等竹下萤适应了光线才放下手。

少年重新抬眼，并没有为获救感到欣喜，也没有因这意外而愤怒和恐惧。他的目光如水般平淡，静静扫了一眼周围，然后专注地打量起了赤崎雅人。

那目光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又像是久违未见的老朋友。

竹下萤伸手，朝着男人的脸颊探去，却在将要触碰时无力支撑般地飞快下滑，落在了那只猫上。

他将那只小奶猫拎起，“……猫？”

赤崎雅人也跟着低头看了一眼。

只有猫不曾察觉两人的古怪氛围，见男人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欢快地喵呜了一声。

柯南站在一边，觉得这两人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过去——不是像男人所描述的危险亦或者古怪吸引力，而是曾合作或者相处过的、拥有一段共同时间的过去。

他们之间的氛围，是那种在生活上对彼此都熟知，却又因太过熟悉而拘谨于眼下陌生的关系。

……就像离婚多年再见的夫妻，连眼神碰撞时的生疏尴尬都是如此相似。

找到了竹下萤，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大半，剩下的工作也完全可以交由警方。一行人沿原路返回，走到那条岔路口时，柯南突然瞪大了眼睛。

他拽了下侦探的衣角，在男人的视线中，犹犹豫豫地指了指对面。

不等赤崎雅人转换视线，被男孩所指处，阴影里走出了个瘦弱的青年。

青年看起来才二十出头，身材过于瘦削，两只眼睛就显得格外大，神经质地不停往四周瞥。柯南指向他时，他便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推动，几乎踉跄地走了出来。

他望见赤崎雅人，瞳孔紧缩，看起来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几乎就要拔腿而逃了，但紧接着又看到了一边的竹下萤。

“你、你……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灰蓝色的瞳孔映出了青年苍白恐慌的面容，赤崎雅人微微挑了下眉：“是你啊。”

柯南扭头看他，青年则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你认识我？”

男人漫不经心点了点头，又补充道：“只是单方面的认识。”

——在只有他能看到的那个世界，侦探曾无数次地捕捉到这张脸。

赤崎雅人低头看竹下萤：“要带上他吗？”

闻言，竹下萤慢慢抬起了头。

他看起来还是很狼狈，大片红色覆盖了原本苍白的皮肤，头发湿漉漉的，紧贴着惨白的脸颊。凝于瞳孔的一抹淡金很暖，但眼神是凉的。

这丝凉意先是面向了青年，然后又转回到侦探的脸上。

竹下萤说：“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