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在警惕某种无形的怪物,高桥恒一并没有立刻出手反击。他布满阴霾的眼嵌在那张阴森面孔上,每一处褶皱都好像藏着噬人狠意,按捺着、只不动声色地注视竹下花衣。
明明周身都是黑暗,却好像有光落在她身上,少女微微仰头出神,好似一幅伫立在时光里、永恒不变的画作。
她在看着什么?她在想些什么?
高桥其实已经快两年没接触过面前的这位“少女”了——单方面跟踪和隔空斗智斗勇自然是不算数的。他的少女的印象还停留在过去,但无论如何,不会是她现在对外展现的那弱小的模样。
对方越是表现得松懈,他便越是警惕,言语保持轻蔑态度,行动上却极度重视,担忧那不知会以何种形式出现的后手。
……大概反派都有这种容易多想的疾病吧。
实际上,竹下花衣正在观看另一个世界人们的交流内容。
[又见花衣Lily限定版——比之前的看起来还要嫩!带婴儿肥的娃娃脸好可爱,迷茫和固执的小表情好可爱,还没发育的身体也好可爱!老婆我可以!!!]
[不你不可以。开门,FBI!!]
[这段回忆放这里真的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导演在教唆她砍人hhh]
[花衣是什么兢兢业业的社畜人设啊就连打架也不忘回忆工作(bushi)不过回忆里那个角色其实是有点ooc的——是说和导演要的孩童式残忍有区别。如果说孩童是因为无知所以残忍,那她就是明知残忍而选择的漠视,她在享受这种负面的反馈]
[就像那些虐猫虐狗、听着哀嚎声哈哈大笑的小孩?]
[有点恶心(仅指这个角色)]
[……所以是反社会人格?]
[三次元我不能接受,但二次元里这种人设还挺带感的?导演的意思是花衣就是这样的人吧,天真无辜的少女其实心黑手辣什么的嘿嘿嘿]
[为某白毛感到一点忧虑……]
[他倒也用不着担心……都说了狼群里面能走出什么乖小羊,何况还是一群疯狼。而且这格画的就是竹下萤吧?]
被上传到面板上的,是一个令竹下花衣、同时也是竹下萤感到熟悉的画面。
暗不见光的地下室里,白发少年静静坐在墙沿。他头颅微昂,秀美的脸迎向地下室里唯一的天窗。那朦胧苍白又精致的轮廓,让他看起来如一尊石膏雕塑,艺术品总是会塑造这种静态的美。
[是竹下萤没错……他后面那个只有影子的轮廓……有点点微妙地眼熟耶……]
[不用挣扎了我替你说,是竹下花衣]
[这个站位这个表情,这个抬头动作的前后呼应——果然竹下萤你才是幕后黑手!]
[小羊说大崩盘!!]
竹下萤注视着那张画。这也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自己的经历在异世界究竟是如何呈现的。
那幅画主黑白色调。背景以粗线条勾勒,因此被细致描绘的竹下萤放入其中,显得精致脆弱、又格格不入。月影自天窗落进地下室里,在少年脸上打了层薄光,照出一张古井无波的漠然面孔。
而在他脚边,一道纤细又曼妙的阴影低伏。
竹下萤&竹下花衣:“……”
系统也望见了这一画面,略带些震惊地道:【这是我带她来见您的那时候?】
那是“竹下萤”和“竹下花衣”唯一接触过的时刻,只是他分明记得那是白天。而画面里月影清冷,连带画中人的气场都显出一分幽寂。
……这就是艺术加工吗?
世界不会承认存在两个竹下萤,因此这便是漫画所能暴露的极限了。它为什么要放出这一幕?它想借这画面展示什么?
面板的讨论还在继续,而竹下萤不打算再多看了。他想起系统曾对他说过的话。
【她的所做,她的结局,由您决定。】
***
“……其实我不会演戏。”
经过了漫长的沉默,竹下花衣用一种略微恍惚的语调突然开口。她目光仿佛穿透时空,落到很久以前片场上那个不知所措的、仍旧稚嫩的女孩身上。
“我在这方面的天赋很差,被他指导那么久,也只吃透了一种形象……这便是我表演的极限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扮演同一类角色,也一直在原地徘徊。”
她说这话时,气质和之前病态疯癫的模样完全不一致,竟显出几分稚嫩与天真。
高桥冷漠的目光投射过来,在她殷红眼尾驻足片刻。
“你想说什么?你觉得你现在这副模样,是伪装而成的面具吗?”高桥讥讽地抬起嘴角,“……你不会要说,外面那副纯良到让人反胃的模样,才是你真实的面孔吧!”
“不,当然不是。”竹下花衣道,“那张假面,那永远站在外面迎接和取悦世人的,是‘竹下花衣’。”
“——她才是我的面具!”
当作为竹下花衣,她就只是一名演员,以演员假面修饰属于自己的扭曲渴望。
属于过去的那条小巷里,年幼的她举起一把比她胳膊还要宽大的刀,跌跌撞撞朝着人走。她力气太弱了,以至于刀不稳划破了自己的手,鲜血沿着素白的小臂滑落下来。
疼痛惊扰了她,而女孩没有哭。她只是停下脚步,怔怔注视着那道鲜红。
“这是什么?”
男人忍耐着疼痛抬头:“这是血。”
女孩眼中空洞的黑色落在他身上,望见了插进他胸口的一把短刀。她歪头,又问:“这是什么?”
“这是——死亡。”
男人望向眼前精致娇小的女孩,他已经快死了,恍惚里却依然露出看到了满意作品的微笑。他低声道:“你也是死亡。”
死亡……
女孩静静品味着这个词语,空洞的瞳孔里第一次出现了光亮。
“高桥叔叔……老师,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竹下花衣几乎是叹息着,可脸上的表情又是那样欢欣雀跃,“您不愿意去死的话,我只好……送您一程了。”
在她的言语下,男人终于暴怒起来。
“——森川爱!”高桥恒一低吼,愤怒好像要挤开他的眼球,从他的身体内部喷发涌出。“你也像你的父亲一样拎不清吗?你要像他一样毫无意义地去送死吗?!”
竹下花衣面色骤冷:“拎不清的是你!”
这句话好像揭开了她身为人的伪装,少女清丽的面庞露出了神经质的笑容。她握紧刀,努力克制身体的战栗,“赴死是他的荣幸,而你、你们……没有靠近他的资格!”
“你们一家全是疯子!怪不得她要抛弃你们——”
“不对。”竹下花衣打断了他。
“没有能力的弱者才会被抛弃,而我是怀有神的恩宠,从那深渊里主动逃出来的。妈妈不能理解我们,也不能感知神。她因我们的存在而痛苦,因此要将这痛苦也转移到我的身上……”
“我是幸运的那个,但你不是。”
竹下花衣平静往前走了一步。
长刀被她游刃有余地握在手中、随着语调缓慢抬起,刀尖指向高桥恒一狰狞的面庞,而少女的脸上扬起了笑。
“高桥叔叔,你在嫉妒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