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是活的。你必须沉浸于这个角色,才能将她在其他人面前展示出来。你成为她,才能够完整地感知她、体验她的人生,与她进行灵与肉的交流。要记住,你们共用同一副躯体。”
“直到她是你、你也是她——这便成了。”
“可她不像我。”少女说。
她抬起一双黝黑的眼眸,清凌凌、水汪汪,执拗地望着眼前人,好像一头倔强的小牛犊,固执己见道:“我也不理解她。”
“那是你没有发掘出她的本质。”导演耐心地开解,“孩童用手指碾死蚂蚁,那是少年天性,是出自好奇,也是因为没有获得负面反馈而肆无忌惮。杀手在狩猎。她享受着猎物的挣扎与哀嚎,却将这些赋予了另一种本质。但那是错误的——是被她自己刻意模糊的。”
“……这和我很像吗?”
像是看待一副未雕琢完成的珍稀宝玉,导演注视着她,目光柔和、慈爱,满怀欣赏。
“这就是你。”
“……没错,这就是我。”
从回忆里挣脱而出,竹下花衣品味着这句话,静静地笑了。她步履轻快地跨过转角,将身形彻底投入了黑暗。
正如她所感知的那样,尾随了她长达一个月、那道令她熟悉的气息的主人,正在这里等待着。
男人头顶地中海,微微发福一副富态,眼睛不大不小,被多余的赘肉挤得微微皱起,好像在眯眼笑似的。他眼尾的褶儿像把迷你款小扇子,随着表情的变化而动弹。
这副长相其实相当亲切,只是此刻被黑暗笼罩,似笑非笑般的只剩阴冷。
如果江户川柯南在此,恐怕会惊讶得叫出了声——眼前的男人,正是之前在咖啡厅里,自称为森川阳介好友的店主。
“是小爱啊。”高桥恒一笑眯眯道,“真是好久不见了。”
“对您来说,应该不算太久吧?”竹下花衣也露出了微笑,“宁愿做地沟里见不得人的老鼠……跟着我这么久,您想做什么呢,高桥叔叔。”
“我想做什么,你不知道吗?”
高桥恒一说着,向她更逼近一步。在距离与身高的双重压迫下,竹下花衣不得不抬起了头。
她的脸暴露在对方的目光下,所有神态都坦然无比地展露。
——那竟是满怀喜悦的。
红唇白齿,阴影里的瞳孔幽深如漩涡,仿佛要将人溺死在这深海里。
“……这样的话,我就不能再替您找借口了。高桥叔叔,”竹下花衣叹息着,微微抬起手腕,森冷的刀光映出两人笑吟吟的面庞,“——能请您去死吗?”
高桥冷哼一声:“小丫头片子,说话不要太自满了!”
话音刚落,女人持刀便冲了上去。
这是个很古怪的姿势,重心全放在上半身,好像无力支撑刀身,又好像将全部的力气都灌注武器之中,不给自己留下丝毫退路。
那被掩在腰侧的握刀的手,用力得连青筋都暴起,纤细的手臂中仿佛潜伏着某种异形。
竹下花衣的呼吸急促,胸腔同时剧烈起伏,不知情者恐怕会因这副姿态以为她在害怕。
高桥恒一冷笑着嘲讽:“还是这样……你这个没出息的废物!”
与身材给人的印象相悖,他的动作竟异常灵活。高桥恒一侧避开刀尖,再反手一抓,从腰后抽出一根歪歪曲曲的钢筋来。钢筋末端被精细地打磨过,形成一个极其尖锐的枪刃。
他沿着竹下花衣袭来的路径反攻,握着钢筋猛力砸向少女握刀的手腕。竹下花衣被迫收势回退,脸上却还挂着笑:“高桥叔叔,你有多久没活动身体了?是在咖啡厅里待太久了,四肢也都跟着退化了吗?”
“你又披着那身人皮伪装了多久?这么多年,有谁敢跟你交好吗?主动接近那些柔弱娇嫩的女人……不觉得难耐吗?”
刀刃与钢筋的碰撞连绵不绝,铿锵之音奏成一首杀伐的乐曲。男人和女人紧紧盯着对方,仿佛武器不在手中,而是藏于那填满恐惧和憎恶的视线,藏于锋利可杀人的言语。
“你还在用这把刀……”高桥恒一面孔扭曲仿若恶鬼,“这么久没沾血,早就钝了,该像你一样被丢掉!”
“是吗?”
竹下花衣的笑容加深,迎向对方几乎是砸过来的凶器:“那不是钝了,是她在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就为了——现在这一刻!”
黑发少女灵活矮身,擦着刃将身躯撞进了男人的怀里。她环住对方的脖颈仰头,眼睛微微睁大,神态安宁,像一只林间小憩的鹿,满目都是懵懂与无辜。
男人被这样的眼神迷惑了,又被来自肋下的剧痛强制清醒。他看见一把不知从何处冒出的短匕,刀柄被竹下花衣握在手中,雪白的刀刃则深深没入了他的小腹,猩红的液体从手掌缝隙间流淌出来。
“……你……”
他下意识要往后退,却又克制着本能向前。高桥恒一被鲜血与疼痛彻底激发了凶性,面容狰狞拿起钢筋枪刃,朝着竹下花衣暴露在外的脊背狠狠一击!
少女被来自枪尖的力度压得跪倒在地,手指松开,露出一点痛苦的神色来。
高桥虚掩小腹退后几步,看竹下花衣晃了晃脑袋,有些不稳地从地上站起。
少女微皱着眉,茫然扫视一圈锁定了他的方向。本该对脊椎造成的致命打击,此时却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呀,高桥叔叔。”她关怀道,“你没事吧?”
回应她的是阴冷的一瞥。
竹下花衣慢条斯理地笑,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抬起自己被鲜血湿润过的手掌。
粘稠的液体附着在皮肤表面,好像从毛孔渗进了骨骼内脏、让她从心底感觉到一阵痒意。她以指尖触碰,将这点殷红涂抹在自己饱满的唇珠之上。
被稀释了的血色填补了最后的苍白。
竹下花衣面若桃花、眼如春水,满心喜悦地扬起刀身,擦拭沾染在上面的血迹。红色在那表面蔓延攀爬,被她用手掌抹开,刻出了一道道猩红似泪的长痕。
她凝视被那红色覆盖淹没的自己,目光微微放空,然后静静地笑了。
有人曾以爱意灌溉,精心培育一枝花朵。看她攫取养分、肆意生长,在淤泥里拼力开出了美丽的花——却在她盛开时将花瓣撕得粉碎,然后丢弃到无人愿意沾染的浊污里。
只是为了欣赏那从极盛转为极衰的瞬时之美,从挣扎与死亡中表现的生命之最。
竹下花衣对着镜中影夸赞:“你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