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见到蒋辂年的一瞬间，陈余的眼泪就已经落了下来。

短短一瞬间，痛苦，挣扎，不甘，不舍，后悔，自责，想念，这些情绪就全都从陈余心底涌了上来。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了蒋辂年，然后伸手一把将蒋辂年抱进了怀里。

“蒋辂年，我说谎了，我是骗你的，其实我不想让你走。”

陈余的双手紧紧扣在蒋辂年背上，带着哭腔的声音不停地在蒋辂年耳边回响着。

他的崩溃肉眼可见。蒋辂年并不知道这短短的一小时里，陈余的内心到底都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与折磨。

他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一脸心疼地拥着陈余。一遍一遍不停地在陈余身侧重复着“他不走”这三个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余的情绪才总算稍稍稳定了些。

但或许是无法再承受失去所带来的痛楚，陈余的手始终都紧紧抓在蒋辂年衣领处。

他就像是只被雨淋湿了的，湿漉漉的小鸟一般，眼怀恐惧与泪水，小小的身躯紧紧蜷缩在自己珍视的人身侧。

“陈余。”或许是不想让陈余一直坐在地上，片刻后，蒋辂年终于开口轻轻唤了他一声。

陈余动了动，但抓着蒋辂年的那只手却并没有松开。

蒋辂年狠狠地叹了一口气，无奈之下，他只好伸手将陈余整个人都从地上腾空抱了起来。

一直到将陈余放在床上之后，蒋辂年才望着他的眼睛沉沉地说：“陈余，虽然我知道我们之间说白了就只是一张纸的关系，但我还是想让你把我看得更重一些。”

“最起码……你不要总想着赶我走。”后半句话，蒋辂年说得非常小声。

就像是害怕陈余听见之后就又会立马赶他走一样，说话的时候，蒋辂年甚至都没敢去看陈余的眼睛。

他低着脑袋，模样看上去就像是只正在等待主人抉择的小狗一般令人生怜。陈余望着他，心里突然就开始明白蒋问迟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坚持跟蒋忆站在一起了。

他明知道他们当时的处境是那样的艰难，甚至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但他们也还是没有放弃彼此。

或许跟死亡比起来，让他们失去彼此，才是最可怕的。

陈余闭了闭眼，默默地将手伸向了蒋辂年的脸。

“可我接下来要面对的事很危险，甚至可能走错一步我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陈余望着蒋辂年的脸沉声说。

对于陈余的话，蒋辂年并没有立刻回答。他不想让陈余觉得他是一时兴起才答应的。

但事实上，就算陈余不说，蒋辂年心里也已经对事态有了基本认知。

就像市面上某些剖析人性的小说里所写的那样，大多数时刻，与极端控制欲伴随而来的，基本都不会是什么好词。

“那我也不走。”彼此沉默了几秒后，蒋辂年抬起头，用一种极其真挚的目光望着陈余的脸说。

他将脑袋微微侧了侧，脸颊贪婪地感受着陈余手心里的那丝温度。

“反正我人都已经在这儿了，你赶不走我，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蒋辂年耍赖道。

他的语气听上去非常轻松，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跟陈余现在也只不过是在一起商量接下来到底该去哪儿旅行一样。

但即便这样，陈余也还是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一股浓重的，对自己命运的担忧。

“可是……”

陈余还是有些不确定，毕竟蒋问迟就是一个他生活中的活生生的例子。换句话来说，陈余足够了解那些人，他们没有感情，也更加不会去顾忌“亲情”这两个字。

更何况，蒋辂年对于他们而言，就只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而已。

“没有可是。”

蒋辂年伸手在陈余脸颊上碰了碰，语气中透露着无限温柔。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说过的，如果有一天我跟你也被迫面临了当年蒋问迟他们所处的那个处境的话，我们的选择还会不会跟他们一样吗？”

蒋辂年往前靠了靠，伸手将陈余整个上半身都轻轻地揽进了自己怀里。

“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还是想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不管你的选择会不会跟蒋问迟一样，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的选择跟蒋忆的选择，一定会是一样的。”

蒋辂年眼眸微动，眼眶里的泪水不停地打着转。

他不敢低头，也不敢去看陈余的脸。他不想让陈余发现他心里其实也在害怕，也在不安。

但跟自己的不安还有害怕比起来，他更想保护陈余。

“你不要觉得自己是一个人，陈余，你还有我，还有路好跟妮妮，我们都会站在你这边的，不管发生什么。”

蒋辂年的下巴在陈余头发上轻蹭着，胸口的温热气息令他感到心安。既然来了，他就从来没有想过要走。他跟陈余之间，早就不是用一纸合约就能说清道明的关系了。

他爱陈余，所以就算陈余现在已然站在了悬崖边缘的最后一块石头上，蒋辂年也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冲向他。

有陈余在的地方，才是蒋辂年真正的落脚点。

蒋辂年的眼泪到底还是落下来了，晶莹剔透的泪珠打湿了陈余的发梢。

床上，陈余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挣脱蒋辂年的怀抱，用一种温柔但同时也充满担忧的目光注视着蒋辂年的脸。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见到蒋辂年哭泣的模样。

他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以来，好像一直都是自己在为别人哭泣。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了他的难过而难过，为了他的痛苦而痛苦。

“蒋辂年。”

陈余伸手一点一点地替蒋辂年擦着他脸上的泪。

“虽然我现在还是想说你其实没必要为了我做到那种地步。但说实话，你现在能在这儿，我就已经很开心了。”陈余说。

“这些年，我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我害怕有人走近我，也害怕他们会因为我而受伤。即便是陈夏，我也不想让她因为我而为难。”

说话的时候，陈余脸上的表情看上去非常痛苦。就好像他其实早就已经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了一样。

他能理解所有人，理解陈夏的背叛，理解蒋问迟的离开，甚至在喝醉酒之后，他也能偶尔理解一下陈老爷子究竟为什么要执迷于控制他的人生。

这么多年过去了，陈余唯独理解不了的，似乎就只有他自己。

不论将自己灌醉多少次，陈余都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人生会是这样的？为什么他身边的所有人看上去全都对他充满了敌意？

陈余与蒋辂年相对而坐，他将额头缓缓抵在了蒋辂年肩膀上，声音听上去有些发闷。

“蒋辂年，你是唯一一个让我觉得人生也不全是坏事的存在。”陈余说。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陈余觉得，或许蒋问迟当时的想法也跟自己现在一样。蒋忆的出现同样也让他的人生获得过如同神迹降临一般的喜悦。

但最终，一切全都被那些人给搞砸了。

他们就像是某种与生俱来的诅咒一般，牢牢禁锢着出生在那个家里的每一个人。

想到这儿，陈余的眼神突然间变得坚定了起来。为了蒋辂年，也为了他自己，就算最终什么都无法改变，陈余也还是想冒险试试看。

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做到像陈夏那样绝对顺从。所以等待他的就只有一条路可以选，那就是跟当年的蒋问迟一样奋起反抗，一直到精疲力竭，或者心中再也没有活下去了的欲望为止。

陈余双拳紧握，心在恐惧，放弃，挣扎，反抗，这几种情绪之间不停徘徊着。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最终却不得不承认。不管任何时候，或者任何身份，站出来与恶势力正大光明做斗争都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气的事。

况且在此之前，陈余已然被打压控制了二十几年，中途甚至还经历了亲人离世的巨大悲痛。所以这也直接导致了陈余做出决定的过程要远比一般人更加艰难。

但即便这样，他也并不打算就此妥协。

事情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老爷子像当年姑姑对待蒋问迟那样，雇人抹掉自己的存在。

陈余闭了闭眼。

他已经做好了要面对一切的准备。现在唯一令他放心不下的，似乎也就只有蒋辂年了。

“蒋辂年，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关于生死的秘密。”想清楚之后，陈余抬起头，望着蒋辂年的眼睛缓缓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