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少、少主?”疗不疗伤还另说,沈清澜看着楚烨的眼神先变了,就连剑都握得紧了一些,好像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霍疆把长枪往地上一杵,盯着楚烨打量了半晌,仰天笑道:“原来这位就是弱冠当日名震江湖的名剑山少主楚烨?能在天下宾客面前把自己的父亲气得吐血,楚少主,好本事啊!”
月下风起,叶声沙沙。
霍疆道:“除了叶凛,清澜最恨名剑山,你们还是……”
话音未落,他的脖子上已经多了一把剑。
原来是孟昭只在瞬息间便捡了楚烨的剑,脚下腾挪到了他身后,将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看着沈清澜眼底的厌恶和仇恨,孟昭眸子微微转了转,“既然沈姑娘不愿意救名剑山的人,那我也不强人所难。不如这样,我们来做个交易。”
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了几根短小的金针,迅速又准确地往霍疆几个穴位上刺了进去,脚下方向一转,就又回到了楚烨身边。
“此乃命符,孟某独家所创,别无分号,每个时辰发作一次,保准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沈姑娘,你为我家少主治伤疗愈,我就给你的好友解了命符,这交易,可还划算?”
“你——”
沈清澜简直要被孟昭这种强盗逻辑和山匪行径给气得吐血,根本懒得搭理她,只想去查看霍疆的状况。
“诶,先别动。”制止了沈清澜,孟昭又笑眯眯的,跟只狐狸似的说,“我知道你一定有法子解命符,可你需要时间研究。我只告诉你,六个时辰之内,若是我不出手,太上老君也回天乏术——沈姑娘,你结结巴巴,如果想跟我理论,大可以免了那番功夫。”
沈清澜快把自己的一口牙都给咬碎了,急得满头是汗,却又无计可施。
霍疆咬牙道:“清澜,你别听他的,我就不信他……”
孟昭抬手,细长五指从树上摘了一片翠绿椭圆的树叶,递到淡色的双唇间,气定神闲地吹起了调子。
清风撩了她的衣袍和长发,她此时穿着男装,好一个面若冠玉、如松似柏的佳公子。
她吹出来的调子和在风里,和在这看似宁静的月色里,像是江南水乡的小曲,轻柔又绵情,似乎毫无异常之处。
可之前将一杆长枪使得可谓出神入化的铮铮男儿霍疆却在这段小调中面色骤然变得青白,癫狂地翻滚惨叫,声嘶入云。
只见他额上青筋暴跳,神色痛苦,衣领里逐渐爬出一些黑色的纹路,顺着血管爬上了脖子,再到下巴和侧脸,只是片刻,他原本俊朗的形容就变得极为鬼魅可怖。
“霍疆!”沈清澜想扶他,可连衣角都还没有碰到,便被霍疆给打开了。
用力之大,把沈清澜的手臂都打得直发麻。
沈清澜抬头望着孟昭,似乎想说话,可越是情急,她反而越是说不出来。
孟昭眼波淡淡地从她脸上扫过,唇角带笑,动作未停。
霍疆的模样太过痛苦,比今天早上的孟昭有过之而无不及,楚烨都看得焦心,遂道:“孟昭,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见孟昭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沈清澜又急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收了剑,先去给楚烨治伤,以行动给出答案。
孟昭却在楚烨被扶住以后开了口:“有人往这边过来,或许是魔族。沈姑娘不如找个安静又稳妥的地方,再好好给我家少主疗伤?”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跟沈清澜商量,却已经等同于命令了。
孟昭那调子一停,霍疆的痛苦便瞬间减轻了不少,快要布满整张脸的黑色纹路也渐次褪了下去。
他借助腰力,一个打挺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握着长枪就要刺孟昭,却被孟昭一把抓住。
孟昭道:“你要是杀了我,你也会死。我是不介意让沈清澜因为你的死内疚一辈子。”
沈清澜却把孟昭的话听进去了,已经把楚烨扶了起来,“我们先、先找个安全的、地、地方!”
一行四人便连夜出了百花谷。
楚烨担忧道:“六姨他们……”
“不必担心。”看了一眼沈清澜,孟昭道,“既然百花谷内没有金甲,叶凛和沈姑娘他们都走了,想来各门派也不会继续留在这儿。”
她又拍了拍楚烨的肩,嗓音和缓道:“正好现在有沈姑娘帮忙,你先调养好自己的身子。”
霍疆忍了一路,还是忍不住了,“我就没见过比你更无耻的人!”
他念着沈清澜有伤,快步追到前面,要把楚烨从沈清澜肩上接过来。
孟昭生怕霍疆会做什么手脚,挡住了他的手,警告道:“要是我家少主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得陪葬,做事之前先想清楚。”
楚烨没说话。
但是其实,他内心里是赞同霍疆的。
他早知道孟昭无赖又无耻,却不曾想到,孟昭总是能无耻到出乎他的预料,颠覆他的认知。
越想心内越愧疚,楚烨不由对沈清澜道:“沈姑娘,我方才表述不当,但是我的话对你们没有恶意。霍公子的命符,我会……”
“闭、闭嘴!”沈清澜气得牙齿打架,“名剑山比、比叶、叶、叶凛更加卑、卑鄙!”
楚烨艰难地扶了扶额,“两年前的事……”
“闭嘴!”这句是孟昭说的,她不仅说,还瞪着楚烨,“你说话之前先想想你娘!你娘要是还活着,看到你毁了自己的弱冠礼都能被气死!”
这话虽未明说,却是在警告。
姜枫晚是楚烨最重要的人,若是他弑师的事传出去了……
是啊,不能说,免得别人觉察到程双河和楚元昌之间的关系。
这件事他只能烂在肚子里。
只是委屈了孟离,人死了也就算了,还要替他背锅。
他暗自在心底发誓,有生之年如果能见到孟离的坟,他怎么说也要拜一拜,烧上一挂纸钱,点上两炷香。
旭日东升时,他们到了一座小城,在客栈开了几间房,暂时在这儿住下。
沈清澜要给楚烨治伤,便先去了楚烨的屋子,霍疆在自己的房间调息,孟昭则是跟店小二打听了城里的青楼所在,出去了一趟。
这一趟出了门,她直到下午才回来。
沈清澜在楼下等她,一见到她立刻疾步过来,指着楼上问:“霍、霍、霍、霍、霍疆……”
她虽然天生结巴,平时却不会很严重,可是一着急,说话就要费劲很多。
孟昭把扇子别进腰封,淡声道:“只要你治好我家少主的伤,霍疆死不了。”
沈清澜不信,“你不、不是、不是说六个……”
“我说的是六个时辰之内我不出手他会死,但我出去之前看过他,命符虽然没解,但还能保他的命。”
正好小二往这边过来,孟昭招手吩咐道:“备上两桌好酒好菜,一桌送去三楼一号房,一桌送去七号。”
三楼一号房是楚烨的房间,七号是沈清澜的房间。
待小二去准备了,孟昭见沈清澜还是一脸焦急,笑道:“放心,你们为我办事,我也不能让你们饿死。”
她话锋一转:“我家少主伤势如何?”
沈清澜想说你自己下的手自己心里不清楚?何况那小子身上旧伤本就未好,现在更是等同雪上加霜。
她简洁道:“死不了。”
孟昭要上楼去看楚烨,却被沈清澜拦住。
两人站在窗边,阳光透过开着的漆木轩窗照进来,打在她们的侧脸。
沈清澜盯着孟昭看了许久,仿佛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可却什么都看不出来,眼神逐渐变得复杂。
孟昭跟她对视着,似乎有些不耐烦,“还有事?”
沈清澜吞咽了一下,才问:“你身上、身上的味、味道……”
“哦,你说这个?”孟昭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天蚕丝绣着祥云纹的香囊,“沉木香,怎么了?”
那香囊似乎有些旧了,看来孟昭应该随身带了很久。
沈清澜凑过去,鼻子嗅了嗅。
是沉木香。
只有沉木香。
今早在客栈安顿的时候,她闻见孟昭身上的沉木香味,居然产生了错觉,还以为……
怎么可能?孟离早就死了,那个香囊……或许也随着她掉在了血湖湖底。
……
楚烨到了夜间都还在昏迷。
沈清澜给他仔细诊断过了,先是用疗愈术给他稳住内息,又施针护住他的心脉,颇费了一番功夫,但好歹能治好。
客栈依照孟昭的吩咐送来了最好的菜色,孟昭坐在桌边,长指执着小巧的白玉酒杯,却一滴酒也没饮过,只是指腹不停在上面摩挲着,视线一直盯着楚烨干裂的唇。
她早说过了,有良心的人都容易招祸,这小子不听。
床上的人咳嗽了一声,孟昭立时放下酒杯,坐到床边把人扶了起来,又往他后背垫了个枕头,这才让他靠上去。
“难受吗?”孟昭问。
楚烨看了孟昭一眼,“你差点儿把我骨头打断。”
孟昭那一下太狠了,他又半点儿防备都没有,说不定得残。
孟昭默了片刻,才又问:“怪我吗?”
“怪你做什么?”楚烨想去揉揉自己受伤的后肩,不过一来身上有伤,够不着,二来那处实在太疼,他靠都不敢太靠着枕头,所以最后打消了这个念头,只道,“是我没有及时避开,与你无关。”
孟昭苦笑出声。
与她无关?
怎么会与她无关?
她是看准了才……
闭了闭眼,孟昭道:“小子,你记住一句话:人至善乃是悲苦之象。以后别再多管闲事了,让你走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