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楚烨端着煮好的面去孟昭房间，敲门没人应，他又喊了两声。
孟昭的声音是从他后面传过来的：“这么快就做好了？”
楚烨一回头，蹙眉道：“你怎么从外面回来？”
“刚刚出去见了个人。”孟昭往楚烨手中的榉木托盘里一看，是两碗面，她心情不错，眼睛都弯了，“进去吧，一起吃。”
虽然是两碗面，但是楚烨不分彼此，分量、配料都一模一样，对孟昭没有丝毫怠慢。
这样的关照让孟昭很是满意，于是面条一吃完，她就把楚元昌让人带给他的信给了楚烨，“你爹让人带来的，说……”
孟昭的话还没有说完，楚烨就猛地站起，神色骤变道：“你跟楚元昌有联系？他知道我在这儿？”
天色晚了，桌子上点了蜡烛，烛光明亮，在墙上映下两人的影子。
面对楚烨的怒火，孟昭莫名道：“知道又怎样？你又不是见不得人。”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
看着楚烨那副想反驳又找不出理由的样子，孟昭刚要再说话，就见楚烨二话不说就把那封信伸到烛火上方，烧了。
孟昭单手支着下巴，脸上满是疑惑。
楚烨不耐烦道：“看什么？肯定是让我回去跪宗祠，从小就这样。”
小时候他要是练功偷懒了，犯错了，跟程双河顶嘴了，都会被抓去跪宗祠，习以为常了。
孟昭笑着看他，打趣道：“想不到你还挺自恋。”
“你这话什么意思？”
孟昭好整以暇的指了指地上那一小片信纸烧成的飞灰，笑道：“那是你爹给的任务，说亭台村有妖物，让我们过去看看。”
结果楚烨连看都不看一眼就把信给烧了。
楚烨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想问孟昭怎么不早说，但是想来想去，好像怎么想都错在自己，跟孟昭没关系。
他心情更差了，别过脸道：“楚元昌安排的，我不去。”
孟昭惊讶道：“为了跟你爹赌气，连别人的性命你都不顾了？”
她竖了个大拇指，“楚公子的人品着实让在下钦佩。”
楚烨烦死了孟昭这种明嘲暗讽的语调，心道你个冷心冷情的人哪儿来的脸说我？
他一把把孟昭的胳膊拍开，正色道：“我要去也是自己去，不跟你一起。”
孟昭就更惊讶了：“这几天跟着我练功那么殷勤，现在利用完了就把我一脚踹开？楚公子，你……”
“少来这套。”楚烨腾的一声站起来，把空无一物的两个碗叠在一起，连着筷子放进了托盘里，“明天再说。”
所谓的“明天再说”当然只是托词，楚烨不想跟孟昭一起走，所以夜一深，他估摸着孟昭应该睡下了，就自己悄悄摸摸地打开门，准备先行一步。
可谁知，门一打开他就发现一个人斜倚在门边墙上，听见动静还回过头来冲他明艳一笑，心情愉悦地跟他打招呼：“巧啊。”
“……”巧什么巧？这是我房门口！
楚烨在心里骂了一句，明知故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等你啊。”孟昭站直了，“不是要去亭台村？一起。”
楚烨否认道：“我是去晒月亮。”
孟昭从善如流兼相见恨晚：“知音啊，我就喜欢晒月亮。走啊，一起。”
“……”楚烨见过无赖，没见过孟昭这样的无赖。
他作势要关门，“我不去了！”
孟昭不拦他，敲着扇子老神在在地问：“那我去窗口等你？”
“……”
楚烨算是看明白了，这人就是故意的，知道自己想今天晚上先走一步，所以故意在这儿堵他！
孟昭也不逗他了，招招手正经道：“不闹了。房钱我已经结清了，我们趁夜过去，说不定能探到什么密辛。”
楚烨刚想说自己要睡觉，谁知孟昭已经不跟他啰嗦，而是伸手抓住了他束得整整齐齐的高马尾。
楚烨一惊：“你给我放手！孟昭！君子动口不动手！”
孟昭扯着他的头发往楼下走，嘴里还振振有词：“我又不是君子。”
……
孟昭对这附近的地形不了解，在去亭台村的路上就跟楚烨问了几句。
据楚烨所说，亭台村位于名剑山西南方向，是个不大不小的偏远村子，四面环山，与镇上相隔遥远，又因为四周皆是山路，出行不便，便鲜少外出，因此消息甚为闭塞。
孟昭点点头道：“如此说来，跟掌门信中所说倒也对得上。”
楚烨没看过那封信，不知道亭台村到底出了什么事，现在听孟昭说起，想起自己情急之下烧信的举动实在太过鲁莽，暗暗懊恼了一阵，却还是问起了原委。
孟昭也没教训他，答道：“据说是最近村子后面的空地上突然凭空出现了一座三四人高的石像，村民们见神像散发异光，敬畏之心大起，便纷纷跪拜。”
此时已近夜半，四周除了虫鸣和微微风声，便只有孟昭的声音了。
两人并肩走在山间小路上，云层很薄，星光甚好。
“神像？”楚烨偏头看着孟昭。
孟昭道：“因为那阵异光，村民们称其为神仙像，晨昏定省，供奉香火。”
说完她就笑了，嗤道：“这等荒谬之事居然也有人信，当真是些蠢材。”
虽然楚烨也觉得那些村民如此轻信过于草率了，但是对于孟昭的直白评价，他也觉得有些过，帮腔道：“平头百姓而已，见识有限，你不用如此刻薄。”
月光照在楚烨身上，他衣服是暗色，衬得脸色也暗，看不清情绪。
孟昭能听到他的脚步声。
靴子踩在嫩草上，窸窸窣窣的，混着虫鸣，居然格外好听。
孟昭并不争辩，只是道：“你先听我说完，再判断是我刻薄还是他们无知。”
楚烨便仔细听着孟昭说。
“自从拜了那石像之后，村里一个跛脚的老婆婆腿脚突然就便利了，因此便更多人去祭拜，而就在那个时候，石像开口说话了。”
“说话？”
“嗯，说话。那尊石像声称若是村民诚心拜他，便可招财进宝，向其许愿可以心想事成，但是需得送上童男童女去自己元神暂居的洞府，给他做徒弟。”
这事，怎么听怎么古怪。
楚烨神色凝重起来，问道：“那些村民信了？”
若真是信了，那可就……
“或许是石像使了些小把戏，总之，村民信了，而且真的有人将自己家中小儿送去山洞拜师。”
这完全出乎楚烨的意料，他惊道：“那那些孩子后来……”
“没有人再见过。”孟昭淡淡道，“不过送孩子去的人家无论是求顽疾康复还是求钱财富贵确实也都得偿所愿了，村民们也因此更加相信这尊神仙像，相信自己的孩子若是能得到教授，必然会学有所成，光耀门楣。”
话虽如此，但楚烨还是觉得不对，脸上尽是思索的神色，“既然那些村民对此深信不疑，又怎么会有人找上名剑山求助？”
这也是孟昭接下来要说的。
“数日前，有位年少外出谋生的男子成柏回到了村子，听说这件事以后心觉诡异，因此夜探山洞，想找那些被进献的孩童，哪知进到山洞里根本没见到孩童，反而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他壮着胆子继续前行，不多时却突然听得一声猫叫，脖子上一阵剧痛，人翻滚在地，从山洞里滚了出来。”
楚烨警觉道：“是妖？”
孟昭声调懒懒的：“大概吧。慌乱之中，成柏隐约看见一只体型硕大的猫——也可能是豹子——往自己冲过来，嘴里还说着人话，说他前来找死。”
不是人却能说人话……楚烨心里肯定了，这必然是妖。
孟昭把后面的事也告诉了楚烨：成柏慌忙下山，那只非人的东西一直在他身后穷追不舍，又抓伤了他好几下，也幸亏他年轻力壮，带着伤回到了村子里，说那神像是妖物，可村子里的人得了好处，不肯信他。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出现了一名身着青袍、臂挽拂尘的白眉道人，声称自己乃是神仙下凡，路经此地，见此处困顿，于心不忍，便附身石像点化，如今既是凡人不识好歹，他便要收回自己所赐予的一切。
得到好处的人家自然不肯，又恐得罪神仙，将夜探山洞的成柏一路追打着出了村，道人又做出大度之态，劝他们莫要为难，可一出了那些村民的视线，他便化为原形，沿途追赶，想要将成柏杀死。
也是成柏命不该绝，逃跑途中遇到了一阵雷雨，水汽遮掩住了身上的血腥气，大雨冲刷了脚印，他这才得以逃脱，便拖着伤上了名剑山求助。
也是因为这一番，楚元昌才会给在长亭镇的孟昭写信。
楚烨听完了整个故事，暗暗心惊。
那个所谓的神仙，还有那尊石像，恐怕都是妖物所化，而那些被进献做学徒的幼童，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见楚烨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就面色沉重，孟昭问：“你这副表情做什么？是担心那些孩童？”
未等楚烨回答，她又仰头望天道：“人各有命，你也不用过于在意。”
楚烨却是不听，腾空踩上路边的山崖，借着月色以轻功往前去了，孟昭连忙跟上。
他们到亭台村时正是黎明，天光将亮。
两人落地时正好村子里响起了第一声鸡鸣，孟昭把扇子一抛，换了只手接着，仰头道：“好兆头啊。”
楚烨：“……”
自从在路上听完亭台村荒诞的故事之后，他的心情就十分沉重，半点玩笑的心情都没有，现在又听孟昭能把一声鸡叫也说出兆头好坏来，他连搭理都懒得搭理。
借着逐渐明亮的天色往四周望了望，楚烨低声道：“我们连妖气都没有察觉到，想来那妖物必然修为高深。”
孟昭对此十分赞同，还嘱咐道：“所以你一会儿别乱走，跟在我身后。”
楚烨原本是想反驳的，但是现在正值清晨，四周都还安静，争执起来恐怕会引人注意，只好先什么都不说，安安静静跟在孟昭身后。
村子里的屋舍稀疏，有的屋子里已经亮起了烛光，楚烨不想惊动那些人，便想先去四周的山上找找山洞，可他或许运气不好，路过一户农家的时候刚好那户人家的门开了，一名妇人端着木盆，正好看见楚烨。
三个人各自待在原地，神情各异。
楚烨想的是怎么解释，孟昭想的是等着看戏，而那名妇人在片刻之后回过了神，懵然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未等回答，她又恍然大悟似的道：“莫非是来……”
是来做什么，她后面没说，而是直接喊了出来：“当家的！有外人！有外人！”
她这么一嗓子喊出来，不仅他们家的灯更亮了，村子里的狗也叫了鸡也飞了，家家户户都起了床，男人们胡乱披了件衣服，拿着锄头、扁担等，吵闹着将楚烨和孟昭二人团团围在了中间。
看着这突然之间多出来的几十个人，楚烨摸摸鼻子，觉得有点难办。
孟昭则是用扇子敲着掌心，轻松得像是来踏青的公子哥。
楚烨还没想好该怎么说，村民里先有人问话了：“你们是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
说话的人四五十岁，双眉紧皱，模样有些威严，又站在最前面，想来应该是这儿的村长了。
楚烨拱手礼貌道：“我们听说亭台村有妖……”
“什么妖？”那人怒道，“是不是成柏叫你们来的？那小子冒犯了神仙不说，居然还想坏我们村子的气运！”
他旁边的人也道：“村长，我看这两个也不是什么好人！”
“说不定是想把神仙从我们这儿请走！”
“就是就是，成柏那小子家里人都死绝了，这些年一直在外面，说不定是伙同了外人要来请落到我们这儿来的神仙呢！”
楚烨双眉微拧。
那名叫成柏的男子因为受伤太重又没有及时治疗，把所有原因告诉楚元昌之后就去世了，临死之前，他把自己身上仅有的五个铜板给了楚元昌，请楚元昌一定要保护好村子里的人，救出那些孩童。
现在却被村民污蔑成这样。
望了望这些被胡言乱语荼毒颇深的村民，楚烨于心不忍，解释道：“各位，成柏他已经……”
孟昭倏尔抬手，“你别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