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烨的态度很冷淡。
孟昭不跟楚烨客气，一坐下就让小二添了碗筷，自顾自的开始吃饭。
不过这桌饭菜过于清淡了，她吃不惯，很快就放了筷子，招手叫过来小二，“加一个剁椒鱼头，一个双椒豆腐，一个辣……”
“你吃得完吗？”楚烨似乎看不下去了，皱着眉问了一句。
孟昭听出他的不耐烦，便挥了挥手，让小二下去。
等菜的功夫，孟昭问：“既然都走了，怎么不走远一点儿？”
楚烨确实天一亮就从客栈离开了，但是走了没多久就停下来，进了这家酒楼。
“你不是一直在跟着吗？”楚烨瞥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跟在我后面。”
孟昭喝了一口茶，“我跟你爹说过，要带你回……”
“你想都别……”
“你先听我说完。”孟昭扇子在楚烨的手上打了一下，觉得这年轻人过于急躁了，“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回去，我不会勉强。”
楚烨看过来，“那你怎么跟他交差？”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孟昭抬眸，笑道，“再说了，你连你爹都不在乎，会在乎我能不能交差？”
楚烨转过头不说话。
他不是在乎，他只是好奇。
孟昭点了两个菜，双椒豆腐先上，青红交加的鲜亮颜色，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孟昭不动楚烨点的菜，一盘豆腐，自己悠哉悠哉吃了大半，又看楚烨闷头坐着满脸愁容，好奇道：“为什么要那么做？”
楚烨继续喝酒，“什么？”
孟昭：“弱冠礼上，为何要说那些话？”
她从昨天就想问，只是那时在生气，没顾上。
名剑山少主的弱冠礼，到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楚烨当众说不做的那三件事，端的是忤逆不孝，大逆不道。
以后那些人会如何看他？他又会被传成何种名声？
可楚烨不在乎。
春风萧萧，酒旗招摇，楚烨看着街道上的碌碌人群，竟有些羡慕。
若他不是出生在名剑山上，而只是在普通人家，哪怕一生没有仙缘也好，他起码自在逍遥。
若姜枫晚当年没有拜入名剑山，或许就能找一个真心爱护她的人，恩爱一生。
“孟昭，你知道吗？我希望自己没被生下来过。”他双眉之间满是愁态，突然如此说。
自十五岁那年楚烨就在想，如果没有他，姜枫晚不会死，也不会……
都是他不好。
孟昭虽然脾气不好，但是也会察言观色。
她收回了目光，“我不问了，你也不必再说。”
可楚烨一壶酒下肚，话到了嘴边忍不住，又苦笑起来：“就算要带一条狗回家，也要看那条狗愿不愿意跟人走吧？可是为什么不用经过一个人的同意，就能把人生下来？”
他这话说得沧桑，神态仿如街边的蹒跚老妪。
孟昭不想看楚烨这么消沉，可是她的嘴里说不出安慰人的话。
于是就只能两厢沉默。
许久之后，孟昭才道：“天下大苦，不想出生的不只你一个。”
她的话音刚落，街上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你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娘——”
“那是你的妹妹啊！是你的亲妹妹！畜牲，你放开她！”
“滚开！既然是我妹妹，那怎么处置都随我，谁让你拿不出钱来？”
剁椒鱼头上来了，孟昭也饿了，专心吃饭。
楚烨却是探头往街上看。
他看见一个老妇正跟一个壮年男子拉扯，男子的手上还拽着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三个人吵作一团，周围围了不少指指点点看热闹的人，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
见老妇不松手，男子手上一使劲儿，直接将她推到地上，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你个老东西，是你硬要搬到这儿来的，我赌场里又欠了那么多钱，跟你要二十两银子你都拿不出来，我只能把她卖了，不然我拿什么还赌债？”
一边说，还一边拽着女子继续往前去。
而数丈开外挂着彩绸的醉眠居里已经冲出来十几个手持棍棒的汉子，个个虎背熊腰，满目凶光。
年轻女子被这帮汉子吓得缩起了柔弱的双肩，不住对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老妇哭喊：“娘！娘，救我！”
楚烨扔了酒壶，一只手搭上栏杆。
孟昭立时问：“你做什么？”
楚烨回头看他，“你看不出来？”
孟昭漠然道：“那跟有何相干？”
“这路不平，我得铲平了！”
楚烨一个翻身跃下楼去，身体轻轻盈盈落在老妇身旁，将她从地上扶起，礼貌道：“老人家，可伤到了哪里？”
老妇顾不上自己的伤，一双老眼满是泪水，又往那壮年男子奔过去，嘶哑地哭喊道：“你放开你妹妹……放开她！”
那男子极不耐烦的一抬手，竟是要打自己的亲娘。
楚烨双眸一暗，一手扶住老妇，一手挡住那男子，厉声道：“对自己亲娘都能下手，你枉生为人！”
“关你什么事儿？”男子一把把女子推给醉眠居的人，挽起袖子冲着楚烨道，“要不是她，我至于从乔家镇跑到这儿来？我卖了我妹妹换银子，你管得着吗？”
楚烨不忿道：“人又不是牲畜货物，岂能够随意买卖？”
说罢又望向醉眠居的人，“把那姑娘放开。”
醉眠居的人哪里肯放？为首的一个更是理直气壮威胁道：“她哥收了我们的钱，她以后就是我们醉眠居的人，我们自管她吃香喝辣，要你多管什么闲事？”
楚烨最见不得的就是欺压老弱，见那些人蛮不讲理，当即握起了拳头，跟那些人打作一团。
他本是修行之人，对付这十几二十个本来费不了多少功夫，但跟寻常人动手，他只拼拳脚，不用法术，因此多用了几招才把那名女子解救出来。
那些人姿态各异摔了一地，扶着腰背从地上爬起，冲着楚烨怒吼：“小子，你别会点儿功夫就仗势欺人，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这是规矩，你就是玉皇大帝来了也改不了！”
楚烨把那女子送回她母亲身边，别过头问：“你们给了多少钱？”
那女子的哥哥面露喜色，连忙抢答：“五十两！五十两白银！”
一边说话，还一边跟醉眠居的打手们交换眼色。
那些人自然明白过来了，连声附和：“对，五十两！”
楚烨在江湖上跑了那么久，虽然行侠仗义，但也不是冤大头，嗤笑一声道：“我刚刚明明听说他要的是二十两，怎么，现在还坐地起价了？”
这时，酒楼的二楼也传来一道清脆又悠闲的嗓音：“王生，你不厚道啊。”
王生正是醉眠居那伙人的领头，一听见有人叫他，醉眠居众人都抬起头，用手挡在额头上，遮住阳光往二楼看。
这一看，正好看见孟昭悠闲坐在二楼的栏杆上，正轻轻笑着，仿佛是名观赏戏曲的闲散看客。
刚刚还凶神恶煞的男人立刻变得客气起来，甚至还双手作了个揖，这才眉开眼笑地问：“孟公子？您怎么在这儿？”
“跟我朋友来这儿喝酒。”孟昭的扇子凌空点了点楚烨，“我这朋友年轻气盛，给你添麻烦了。”
王生继续笑脸相迎，“孟公子客气。既然是公子的朋友，那……”
他转向楚烨，又作了个揖，一脸的讨好：“方才是我们冒犯了。”
楚烨暗自蹙眉。
孟昭居然跟这些人认识？
“这位姑娘你们就别带回去了。”孟昭坐在二楼上，语调带着些懒，却发号施令一般，“收你们钱的是她兄长，与她无关，把她放了吧。”
王生面露为难，“这……”
孟昭弯唇一笑，“若是我在醉眠居见到这位姑娘，便找陈妈妈说话。”
王生咽了一口唾沫，应道：“是，小的记下了。”
话毕，他迅速变脸，推了那壮年男子一把，喝道：“还钱！”
那男子被这转变弄成了个丈二和尚，一脸茫然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妹妹卖给你们了……”
王生凶神恶煞道：“刚才孟公子说的话你没听见？这姑娘我们醉眠居不能要，你还钱！”
“我这连卖身契都写好了，你们怎么能这么不讲理？”
一个要卖了自己妹妹的人居然也知道讲道理，楚烨暗自觉得好笑。
王生是青楼里的打手，自然不会跟那男子讲理，那男子见说不通，便又冲那对母女去了，“你们两个坏我财路……”
眼看他又要动粗，楚烨将母女二人都护到了自己身后。
孟昭则是要比楚烨直接得多，他跃下楼来，扣住那男子伸出的左手，指间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那男子的手掌无力地垂下，惨叫到几近失声。
“年轻力壮，不知赡养老母，只知道出入赌场妓坊，还要卖了自己的妹妹。你这种人，何须苟活于世？”
孟昭骂着，抬腿便将人踢翻在地，狠狠一脚踩在他的胸口。
她力气不小，又自小修炼，这一脚下去，那男子怕是脏腑都要坏了。
楚烨看得眼睛都忘了眨。
他这才知道，孟昭说的对他好不是虚言。
孟昭对别人可比对他狠多了。
这哪像是一个姑娘家的做派？
那男子承受不住，脑袋一歪，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