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意识回笼的时候,脑袋一阵钝痛,像挨了一棒。
思维稠黏,反应也缓慢。
眼前模糊一片,只一个不甚清晰的轮廓动了动。
“……醒了?要吃点东西吗?”
景明有些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理解。
都这个时候了,百苍还惦记着吃东西的事。
这个吐槽从脑子飘过后,他好一会儿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好像有什么东西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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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少年穿着姑娘家的嫁衣,大红上几点金线在烛光下闪着。十六七的少年,这样穿并不显突兀。
烛火在其眸中跃动,那双失焦的眸不动一毫。
他缓缓张口,似乎有什么想说,口中白牙刚露出一点,张开的唇又下落,最后抿成一条直线。
当时打过来的那一击不仅打穿了景明的脑袋,还伤到了他的神魂。
于是,本就不稳的神魂开始破碎。
百苍见到景明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异界人的灵魂会被世界排斥,出现神魂不稳的现象是正常的。
但现在这样,情况更糟。
少年这具身体有灵力,不多,算刚入门,堪堪够辟谷。
但在百苍看来,与普通凡人无异。
在看见人家起干皮的嘴唇后,百苍才想起来,哦,凡人还需要喝水。
目光再次落在少年起干皮的嘴唇,百苍去拿桌上的茶壶。
茶托与壶底相撞发出的清响让景明缓缓回神。
他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忘了。
视野中的人影在晃,鬼使神差地,他缓缓抬手。
烛火跳动,抬手间布料摩擦发出的轻微声响让百苍回过头。
面前的人动作僵硬,向前探手,像是在试探。
茶入杯,水声哗啦。
百苍握着茶杯,茶面一圈涟漪轻晃,当他将杯身递过去时,已有水汽缓缓上升。
“此处天寒,茶温应该差不多了,尝尝看。”
景明看不清。
他视野是一片黑,旁边的蜡烛是唯一的光,将那片乌漆嘛黑晕出些暖色。
暖光中,黑影晃动。
他感觉到了一点温暖,不同于烛光带来的,是另一种。
百苍见他还没反应,意识到他的神魂与身体的联系还没完全恢复。
目光缓缓上移,划过少年略显苍白的脸,额前碎发稍乱,其下一点暗红。
那是额头被贯穿的痕迹。
自千年前灵气开始枯竭,不论什么术法都无法发挥它十成的效果。
百苍自小习医,善医道,且修为尚可,几番周折才将人救回来。
他叹了口气,将茶杯塞到少年手中,用手一点点让他的手指贴在杯身上。
景明的脑子还有点转不过来。
手被带着贴上杯身时,他只觉得覆盖手背那只大手温暖。
“喝水。”
屋内落针可闻,桌上烛火跳了一下,少年的眼睫轻微地颤了一下。
唇红齿白,墨发如瀑,嫁衣如火。双目无神,动作僵硬,像个精致的人偶。
让视物清晰的人突然看不清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轮廓模糊,只有色团。
眼睛几乎失去辨物的能力,就连对四肢的掌控都变得迟钝。
这比游戏延迟还让人恼火。
但现在的景明不知道自己该恼火。
他听到百苍再次重复。
“喝水。”
这个人总是很有耐心。
景明缓缓收拢手指,却感觉不到手心与杯身的摩擦,只若有似无的暖意传来。
他不知道这是来自杯身还是百苍的手心。
百苍刚松手,杯子就滑下去了,落在少年腿上,茶水浸湿嫁衣,金色绣线被水打湿,在烛火映衬下更亮了些。
那片深红,被水染湿的。
“叮——”一声响后,茶杯在地板上滚了一圈,滚到百苍脚下。
景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也没意识到他的反射弧有点长。
他记得他抓住杯子了,可杯子突然不见了。
“叮”的一声响后他才恍然。
哦,掉了。
百苍俯身捡起茶杯,看坐在椅子上的少年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
似乎在想,杯子是怎么掉的?
他皱眉。
看来,情况不乐观。
百苍上前一步,与景明面对面坐着。
怕他听不清,想大声点,又怕吓到他,声音不能太大。
想了想,他用平时说话的声音试了试:“能听到吗?”
少年一激灵,缓缓抬头,目光虚虚落在他脸上,然后缓缓点头。
想了想百苍想起刚才说话时没有离这么近,于是他放轻了声音:“渴吗?”
如果不渴他就不喂了。
景明能感受到喉咙的灼烧感。
可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于是他点头点头如捣蒜。
实际上,他点头的动作像和尚敲木鱼,还是有延迟的那种。
喂水的过程也很缓慢,时间就像停止了一样。
景明有些感慨,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的百苍那里,那时的他总会舀了水往果子身上浇。
为了省劲,百苍把辟谷丹捏碎化水里了——以面前少年这样子,根本不可能好好吃饭。
喝个水都会漏一半。
他合嘴吞咽的动作有些慢,水沿着嘴角,到下颌滴落下来。
百苍一边擦一边喂水。
他修仙前在人间行医,见过各种各样的病人,也照顾过他们的起居。
流口水还算好的,都不算是难题。
“困……”
略哑的一个字音吐出来,喉咙有种难受的感觉。
百苍将碗勺收起来,轻声问他:“能走吗?”
适量活动有利于早些恢复,尽其所能就行。
景明还没从回忆中完全抽离,还以为是先前他们相处的那段时间。
那时候矮个子的他时常让百苍或闻嘉抱着走,懒的。
于是,他下意识回了一句:“抱。”
百苍愣了一下。
这一幕似乎与记忆角落的某个画面重叠。
只是,那时小小一只果子好像长大了。
少年缓缓张开手。
百苍眼角微微弯起,他想,休息也利于早些恢复。
于是轻轻拥了上去,把人打横抱起来。
百苍的一只手从少年膝弯穿过,另一只手则穿过其腋下至腰际。
这一抱才知道少年有多么轻。
果子,瘦了。
把人放在床上,拉了被子给他盖上后百苍的手被抓住了。
“衣、服。”
百苍:“?”是要脱衣服吗?
医者眼里无性别,更别说修真界也很少讲究这个。
虽然他把衣服上的水蒸干了,但没怎么清洗……是心理上不能接受?
这嫁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景明穿的,又是染血又是沾水,也该换换了。
看人扯着他的衣服,又说了一个字:“脱。”
现代衣服简便,但这里的衣服有些繁杂,外面中间里面,穿这么多睡不难受吗?
景明一直是能简则简,为此,总是被小时候的百苍说。
百苍没想到这果子还是这幅德行。
不过,现下都是男子,也不会太过唐突。
除去外衣中衣,只留了里衣。
百苍觉得这次应该就没事了,抬脚准备走的时候,发现他的袖子还在少年手里。
“陪、睡。”
百苍:“?”
少年的目光虚虚地落在他身上,声音又哑又轻,说话的速度也很慢:“一起。”
话落没一会儿,少年向里移了移。
他不用睡觉。
但不管再怎么解释,床上的人还是坚持,就好像他会突然不见一样。
百苍无法,只能躺在留出的位置。
夜很静,桌上的蜡烛被隔空打灭。
自清风谷被烧已经有半月有余,景明昏迷也一直昏迷到今天。至于闻嘉,百苍至今没有联系到他。
但也没发现他的尸体。
他们是医修,相较于其他修士来说,不善战斗。
若是千年前,他这个小师侄对上其他人或许没有活路,现今……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但愿一切安好。
某一刻,身边的少年忽然靠近。
百苍没动,只觉一双手环在腰间,不久一只腿搭在他身上。
少年睡得不安稳,他缩着身子,好像很冷。
忽然想起现在人间入秋的百苍:“……”
果子怕冻,人也怕冻,但他不觉得冷。
手指微动,指尖一点亮光闪现,隔绝了外面的冷空气。
许久,腰间的手不仅没松,还抱得更紧了。
百苍试探着把人抱进怀里。
神魂破碎的人夜间会觉得冷,不只是身体上的,还是灵魂上的。
怀中少年轻轻蹭了一下他的脖颈,呼出的气息灼热,滑进衣领的那一瞬间落入锁骨,似乎在里面打了个弯。
痒痒的,又觉得酥麻,像是有电流传过来。
百苍觉得奇怪,抬手探了探少年的额头。
“……”
嗯,发烧了。
被抱着也没办法去配药,只能用别的办法调整过来。
在医修眼里,人们常说的生病是体内的“气”被破坏,失了平衡,疏导通就行。
魔气显然不能用,用灵力的话……百苍有些手生。
他引了灵气到少年经脉中,领着这些灵气慢慢疏通。
景明有种脑子在蒸笼里的感觉,身上也烫。
某个时候,身上好像有什么在爬,像小虫子,有点痒。
“唔……”
听到这声轻哼,百苍不敢动了。
他是不是引错道了?
回想走过的所有穴位,没问题。
但……无限贴近的距离让他有些不习惯,少年的体温隔着衣服传过来有些烫。
少年睡得不好,呼出的鼻息滚烫,压在他身上的腿向内扣……
又听其软了声,隐忍着吱唔:“厕、厕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