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地停下摩托,摘下头盔。码头死寂如沉棺,残破的植被爬满灯塔的石阶,将最后一丝灯光吞噬。她站在黑暗的边缘,握紧口袋里的牌,那些从Oasis白发男人房间偷来的东西。
他给得太轻易,总让她觉得背后藏着什么深不可测的漩涡,就如方片10的机关在最后卡住,她隐约察觉,这个世界有另一股势力在操控。是什么呢?
她没有把握宫野明美会不会来——她明明可以自己回去拿枪,宫野明美也明明可以回到那些警察的身边。
她的母亲,那位女医生的存物吗?
她的思绪漂回更久远的过去。她的母亲留给她的,只有被抛弃的背影和记忆里斑驳的暴力。那个福利院的夏天,教国文和数学的女老师出现,穿着一件宽大的呢大衣,半扎的头发柔柔垂下,耳坠一闪一闪,声音软糯,像黄昏的霞光铺满冬日的屋檐。
老师喜她聪慧,疼她孤立,还会带她回家。汤锅里冒着热气,桌上摆着切成小块的美心月饼,烤炉里散发着鸡仔饼的香气。她记得老师弯腰替她铺床,记得那双手检查她功课时落在纸页上的温度。
她好喜欢她。可老师虽然喜欢她,但却不会领养她,因为她还有个丈夫,她不理解女老师为什么会和丈夫恩爱,那个高高的、羞涩的男人。
夜晚她睡不着,听见隔壁房间传来的声音,断断续续,隐忍又绵长。就是因为这个所以老师才会爱她的丈夫吧。
那年夏天,十岁的她,什么都忍不住。老师洗完澡出来,把头发放了下来,沾上水汽有些湿漉漉的,沐浴露的气息弥漫整个房间,蜜糖奶香混着雪松的香——老师身体的丰饶也是。
她穿着浴袍擦拭着头发就坐在她身边,检查她的功课。所以她抱住了老师,这还不够,她想亲吻她、抚摸她,她想和老师紧紧贴在一起。
……老师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至某刻明显被吓到,打了她。
后来她偷偷跑出去,在老师丈夫的单位边日夜蹲守,直到某一次她拿刀狠狠扎进老师丈夫的那个地方。
她不理解,为什么老师后来会那么失控,那样子掐她的老师一点都不美,在管教所的地方她每日被打得鼻青脸肿也还是不理解。
直到那只“乌鸦”找到她,递给她精致的衣裳和八音盒,说要将她培养成最锋利的刀。她笑着答应——她享受拥有漂亮的东西。
从此数不清的生命折在她手里。只是为什么,还是那么无聊?最后一次任务组织明显试探,要杀的人是女老师,她不再年轻,容貌不再,搬到了一个破败的小城,守着一间摇摇欲坠的课堂。认出是她,老师还是发疯一样把所有能砸的东西砸过来,用下垂的嘴咒骂着。
她本来真的是想结果女老师的性命,但最后任由大火吞噬的,是她自己。
宫野明美和老师太像了。
最后一次任务的对象如果不是女老师,她估计会特意赶去那个狭长的国度,去逗一逗那个因为被NOC“甩”而备受组织冷眼的宫野明美。
思绪回到眼前。白兰地踩着破损的石阶走向码头的仓库,里面的普拉米亚蜷缩在暗处,手里攥着一把斧子,眼神狰狞而空洞。
“怎么连卡尔瓦多斯都抛弃了你啊。”白兰地笑起来,说这句话时候她故意加重了母国口音,不再用英腔。
确认心中所料的普拉米亚抬起头,眼中充满疯狂的恨意:“你们都得死。”她猛地站起,挥着斧头扑向白兰地。
两人交手,斧刃与金属擦出火星,白兰地本处上风,但就在胜负将分之际,她被普拉米亚踩住脚踝,狠狠掀翻在地。斧头坠落的一刻,咽喉已被死死扼住。
眼前因为缺氧而变得模糊,存亡之际,脚步声从后头传来,是宫野明美。
“放开她!”明美举枪朝着普拉米亚。
普拉米亚向后看了眼,丝毫不在意,继续对白兰地说:“她又不是个Killer,是吗?”说罢手上力量又加重几分。
白兰地此刻真的很想翻白眼,她挤出几口气对明美吼:“动...手啊...”
宫野明美攥紧枪。她没有真正杀过人,不知道像赤井秀一那般毫无犹豫扣下扳机是什么感觉,只有别人没有的负罪感不放过她。
“动.....手......”
可是眼见白兰地面色越来越紫,她终究由着飙升的肾上腺素冲昏她的脑袋,闭着眼睛勾下指节。
这一枪打中的是普拉米亚的肩膀。
吃痛的女人放开白兰地,想去抽起斧头再攻击明美。
“真的假的?肩膀??!”白兰地一边顺气,一边拖住普拉米亚的身体,按住她的肩膀,指着她的头朝明美喊:“这里!!!”
指尖发颤的力度无法掌控,眼前画面是一片晦暗光影,普拉米亚挥舞斧头的动作却如鬼魅般清晰。
白兰地的声音从混沌中挤进耳膜:“动手啊!她会杀了我们两个的!”破碎的音节,濒死的急迫......她闭上了眼睛。
手指开始缓慢收紧,冰冷的金属在指腹下变得燥热,关节僵硬得像锈死了一般。就在扳机的阻力到达临界点的那一刻,她的身体猛然一颤,指节用力弯下——
枪声炸裂,火药味涌入鼻腔,炙热的气息再次扑面而来。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喘息声,与那一枪的余音交织成无声的轰鸣。
腥热滚烫的血溅进白兰地带笑的眼睛。
普拉米亚再无生气,宫野明美扔掉枪,瘫坐在地上,指尖还残留着开枪后的麻木。
白兰地抱住她的头,但又不曾完全挡住普拉米亚不动的身体,让她看得分明。
“没事了,嘿,没事了。是你救了我。”
但明美没有回应,目光里仍是一片茫然。白兰地的笑意微敛,将手掌贴在她的脸上,轻声重复:“是你救了我。”
“别吐,咽下去。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白兰地慢慢将明美扶起,往外走,顺便回头看着普拉米亚的样子偷笑。
明美只是麻木地跟着。出了码头,白兰地径直走向摩托,从后座拿出头盔递过去:“别担心了,我们去个Oasis找不到的地方。”
直到引擎启动,白兰地才发现明美还呆呆抱着头盔不动,无奈地靠过去,轻手替她戴好。明美机械地抱住她的腰,任风抓烂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摩托停在一片悬崖边。熟悉的景象映入明美眼帘,那是黑桃10的地点,也是警卫殒命之处。狼藉早已被清理干净,红线消失无踪,唯余一片沉默的风景。白兰地率先下车,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望向她。
“我们可以去很多地方。”白兰地的声音从前方飘来,语调轻快,“佛罗伦萨,维也纳,罗瓦涅米......你不是喜欢画画吗?那我们真得去佛罗伦萨。”
“......嗯。”
“晚饭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做。”
“意面?”
白兰地笑着说好。她回头瞧见明美依旧离她两米开外,往回走了几步拉上她:“你放心。我拿到牌了,没人可以来干涉我们,只要等红桃10出现,我们说不定就可以回原来的世界。”
“......嗯。”
天色渐暗,阴风吹过,树林深处,一道木屋轮廓隐约显现,窗内有人影一闪而过,带来阵阵不安。白兰地停下脚步,掏出大衣内的小枪,拉动枪栓,低声道:“你往后退。”
明美盯着她手里的枪,目光终于聚焦。声音里带了怒意:“你有枪!那你刚才为什么不——你是故意的?”
白兰地抬眼,淡淡笑道:“可你控制住局面了啊。”
战栗的音符直转急下,明美皱眉闭眼,尝试深呼吸压下情绪。
“感觉怎么样?”白兰地侧头看她,“杀戮的感觉?”
“......wet。”明美看向之前她抱着警卫的方向。
“挺可爱的。”白兰地笑起来,“前面没事了,继续走吧。”
“不,我要回去了。”明美站住脚。
“回哪?”白兰地停下,微微侧头。
“回家。”
白兰地乐不可支,像听了个笑话:“哪里是你的家啊?那几个警察身边吗?你忘了人一开始怎么对你的?”
“我不管!只要离你远远的就好。”
“你在扫兴,知道吗。”白兰地舔了舔嘴唇,挑眉,深吸一口气,眼神沉了几分,“Oh c’mon, she’s THE villain, Пламя!你干掉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我为你骄傲啊,明美。”
“骄傲?”明美自嘲般笑了笑,“省省吧,你只是想把我变成和你一样的疯子……成功了。”
白兰地微微一滞,目光定在明美脸上,语调依旧轻柔:“是你选的,宫野明美。在那些警察和我之间,你选了我。他们只看到你的‘善’,也只喜欢你的‘善’,把你钉死在条条框框里,你必须‘愧疚’,必须‘忏悔’,必须‘轻言慎行’,可这才是真正的你,你的所谓‘善良’只对你在乎的人......”
“够了!”明美盯着白兰地的眼睛,一步一步后退。
“你真的是在对那个枉死的警卫忏悔吗?你知道他会死。你不敢面对的,是那个发狠怀恶的你。”
塞壬之歌狂舞,宫野明美找不到她的南极星,再经验丰富的水手也只会触礁离恨。
白兰地眨了眨眼,面前的身影渐渐和记忆中的重合,咬了咬牙关,像个迷茫的小狐狸半转了转头,似乎总算明白宫野明美不会再和她走的事实。她努力勾了勾嘴角:“我还以为你是特殊的。”
“抱歉,让你失望了。”这句话明美一字一句极慢吐出。
宫野明美转头往来时的方向走。
风卷过悬崖,带走最后一点回声。
只是片刻后,她的头发被猛得扯住,腹部被小刀刺穿,熟悉的剧痛蔓延开来,她不可置信抬头看着白兰地狠戾的眼睛。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该这样的。”她说。
刀被拔出,鲜血涌出的同时,力道推着她越过悬崖边缘。失重的感觉席卷全身,风声呼啸而过,吞没了她所有的挣扎。
坠进海里后,冰冷挤压着她残存的意识,海水呛入鼻腔,剧痛中,意识恍惚起来。她一直目光模糊地寻找天上的星星,却只见灰暗无边。她有点想妈妈了。
绝望的最后,她几乎出现了幻觉,她看见海面被破开,有道身影拼命朝她游过来。
……
松田阵平将湿透染血、气息微弱的女人抱上岸,跪在礁石边。他低头,额前碎发滴下的水滴在她眼睛里,海水和血水又在女人鼻梁眼角积起水涡,和黑桃10那次一样。无力感攫住男人全身,他看着女人全身的单薄,手也颤抖着,却只能托住她冰冷的脸。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用指尖刮了下松田的衣角。
松田贴住她冰冷的额头,屏住呼吸,把女人最后一点气息融入自己的骨血。
……
……
……
这时,一束童话般的手电光从背后扫过,打在礁石上,打在他们身上。
松田阵平猛地回头。
光束里传来一个扎高马尾的人的声音,几分犹疑和几分急切:“请问,需要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