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另一个房间,烛火微亮。
骨头替七叔理了理衣襟:“七叔,真不用我去?”
七叔正在闭目养神,闻言头也没抬:“骨头,你为什么怕妖?”
骨头听得心惊肉跳,忙回道:“叔,这世上许多人,不都是靠恐惧来笼络人心吗?在遇到你之前,我也是被吓大的。”
他缓缓道:“我是个贱人,很多事情,即使想改,也改不出什么名堂来。人就和狗一样,看见骨头就会生津液,看见巴掌就会想起疼。”
骨头真正想问的是,七叔,你为什么不会信呢?可张嘴说出口的确是:“叔,我想不出来,您会因为什么而恐惧呢?”
七叔终于将眼睛露出一条缝来,打量着对面这人,确认他看向自己时,是不是也心怀恐惧。
七叔记得第一次见到林子时,那小胖子眼中充满恐惧,但又被另一抹亮光给打败了。
路千河的眼神向来没什么起伏,看向他时,更多的是试探和敬畏。
乔相宜就更有意思了,他的字典里好像压根没有恐惧这个词,看每一个人都是笑眯眯的,但也不像是要图谋什么。
而骨头看向他时,眼神则是晦暗不明的,瞳孔处像是要映出更深邃的东西来。但大部分时候他无暇顾及,倒不如说,毫不在意。
在他的世界观中,一切没有价值的东西,都可以弃之不顾。
对男人来说,被人恐惧可能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这代表足够强大,也代表足够无情。
疲态初显的中年人,将“恐惧”这词刻进脑海里,扪心自问:在这世上,他最恐惧什么?
一时竟然回答不上来。
再往前回想,唯一能够让他胆寒的,是那些战火纷飞的往事中,人人被“死亡”灼伤的眼睛。
曾经他也以为,他和他们一样,最恐惧“死亡”。
但当那些“敌人”还是“战友”们死在他面前时,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恐惧“死亡”,而是面对“死亡”,他的心脏竟然毫无预兆的跳动起来,简直可以说是热血沸腾。
甚至萌生出了:只有弱者的死亡,才能衬托出强者的强大,这种不经意的想法。
他曾以为,这份热血永不浇熄,将陪他行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曾以为,靠个体的蛮横与强大,他足矣与恐惧相生相伴,逼迫每一个人向他俯首称臣。
直到有人用另一种更邪门的术法将这热血浇灭,浇息了对生命本身的畏惧,用乌黑的浊血撒满这不公平的角落,他才发觉,原来他也是会愤怒的,他竟然还会有“不齿”这种情绪。
即使现在,他也成为了他曾经所不齿的人。
而如今,这种预感,又再次出现了。
*
乔相宜探出头来,瞥见路千河的脚步在门口停摆,忙不迭道:“唔,现在就走?”
路千河终于像是想起来什么,把门推了回去,自己进屋坐下了。
乔相宜问:“联系的信号烟我带了,你忘了什么?”
路千河却把自己身上的佩剑解了下来,放在桌上:“这个,你拿着。”
乔相宜愣了一下:“啊?你给我干嘛?我要这东西又没什么用。”
路千河道:“防身。”
乔相宜泪目:“那个,小路,我不会使剑。”
说实话,他又不会骑马,也不会使剑,看起来简直是废物一条。
路千河把眼睛丢在窗棂后面,看都不看他,道:“这把剑很轻便,你就算不会使,用起来也称手。我也没有别的东西能给你。你如果要去内城,最好带把武器防身。”
连七叔都没去过几次内城,他若执意要去,未来会遭遇什么,路千河也不清楚。
乔相宜心想:感情我拾辍半天,这位大哥一直在神游。嘴上却客气道:“是这样没错,但是……我确实不会用。”
而且,掩盖不住兴奋劲的乔相宜觉得,自己并不算完全不能打的人物。
但具体实力如何,他也没法掂量,因为确实没有实战过。
路千河看了一眼桌上的剑,又看了看乔相宜,意思是,你收下。
他道:“我和七叔一起行动,所以不会有危险。”
他只是隐隐有预感,也许带了武器也没什么用,很多事情并不能靠武力解决。能靠武力解决的,也不用他上。
路千河不说话了,他只想表达:你拿还是不拿,拿着总比不拿好。
乔相宜在他的目光中,半天没动。
忽然,他摆出了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妙计。
乔相宜道:“你等一下”。
他一溜烟的跑出去,半晌才回来,又一溜烟的跑回来,神神秘秘的要遮掩什么。一阵疑惑中,路千河在一阵浓烟中只瞥见了一只将一根冒尖的竹芯。
几番操作之后,乔相宜终于拿出了他的“得意之作”——一把崭新的竹剑,尺寸和花纹都与路千河递来的那把一模一样。
路千河神色微动,但没有表现出太惊讶。这个人果然是神奇又跳脱,没人知道他下一步出招是什么。
乔相宜将那崭新的竹剑“啪”的一声,收入桌面上的空鞘中,定睛一看,竟然严丝合缝。
路千河道:“你这是?”
“我想着,唔,你好不容易要给我一件东西,不对,要交代我什么,我若就此拂了你的好意,肯定不太好。”
乔相宜恋恋不舍的放下自己的得意之作,“所以我想——小路,你的好意我接受,但也不能白白接受。”
路千河:“……”
他心说:我可没说要送给你,只是让你拿去防身。
乔相宜又道:“如此,我便收下了。但小路,虽说你跟七叔一道,但是身上不带武器,肯定不方便,我若再造一把一样的,咱俩就不用抢了。”
“呃,不过我是第一次做这个,可能不太好看,但应该勉强能用。”
路千河:“……”
这是不好看?这简直是巧夺天工。他到底哪儿学来的?
乔相宜确实没说谎,以前小时候偷跑出去时,他就喜欢用木头复刻一些小玩意儿,看到什么新奇就去做什么。不过倒是没尝试过复刻武器,多亏路千河提醒他才开启新世界的大门。
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便像个老妈子一样,变戏法似的从薄薄的行囊——“百宝箱”中抽出了几样奇怪的东西。
诸如,这张符你收好,紧急时刻大有用处。
这颗“球”看着丑,实际上是这样用的……
坏了,怎么把“弹簧”丢出来了……
乔相宜擦了把汗:要不你都拿去吧,我肯定用不下那么多。
路千河镇定如木雕,冷眼看他将那些鸡零狗碎折腾一通,也找不出几个能上战场的。最后只勉强收下了乔相宜硬扒在他身上的一张“丑”符。
暗道:他到底哪儿弄得这么些玩意。
相信他靠谱?我才是心里有鬼。
葫芦里的药都显摆完了,乔相宜才开始欣赏起了自己刚刚复刻的“竹剑”,扬眉等着路千河把桌上他原本的武器拿走,却没想到路千河径直走来,拿走了自己新做的那把“竹剑”。
乔相宜:“?”
路千河将那把竹剑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分量不轻,手感竟然也还不错。他转身,便把这把竹剑再次收入鞘中了。他说:“我要这个。”
乔相宜皱眉:“不是……”
他原本是打算有了两个武器,就不用再抢了。反正对于乔相宜这种武器白痴来说,用啥都是一样。结果对方怎么反倒把自己的“大作”给抢了?
路千河头都没回:“没事,我用什么,都一样。”
乔相宜:“……”
难道我用什么不是一样吗?
路千河抬脚就要走,乔相宜却把他拦住了:“……再等等。”
路千河缓缓回头,却看见乔相宜掣肘沉思,面色凝重,他不由分说的拍了拍路千河的肩头:“小路,我对这个‘作品’还是不太满意,感觉需要再加工一下。”
片刻后,乔相宜在剑柄上整齐的缠上绷带,口中有些歉意的念念道:“不好意思,我实在是看不顺眼,这两个颜色太不搭了,看着难受……”
最后,他在上面打了一个轻巧的蝴蝶结,才终于如释重负:“呼……好了,这样顺眼多了。”
路千河:“……”
这是,强迫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