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州城外,沿途的小道。
一个嚣张的小厮,指着马车里的货物,口中振振有词,看向他们花重金雇来的“保镖”们。
“你不是一直在这看着吗?东西怎么还能少?是不是你们偷拿了?”
他的身旁,站着一个着发冠、暗银色长袍的富态男人,摸着胡须皱着眉头,看向连排栓起的马车。
此处是一个关隘口,临时竖了一个牌子,表面上看是个茶水铺,实际上却是交接货物的临时站点。
那富态男人便是接手这批货物的人,正在核对货物的数目。而那嚣张的小厮,正是委托七叔他们的金主那边随行的人。
七叔负手立于马上,表情严肃,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林子刚要张嘴,就被骨头拦住了。
路千河应该是走在队伍的最后部分,还没有赶上来,但能听见有马蹄声接近。
骨头看了一眼七叔,便率先从马上下来,连忙上去查看情况,他刚要凑近,就看见那马车边的富态男人犹疑的看了他一眼,往后退了一步,手中羽扇还点了两下,遮住了脸。
骨头顿时不愉快了,忙道:“哎,这一路上都一直看着,确实没有人来劫道啊。会不会是你们一开始点错数目了。”
小厮道:“不可能!早上我们老板怕出岔子还特地叮嘱我再去查一遍,不可能出问题,我看就是你们其中有人搞鬼,以为偷拿我们发现不了。”
林子终于忍不住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拿了?”
路千河这会儿终于跟上来了,他的表情似乎有些疲惫,所以今天七叔没让他打前阵,他也安静的在后头跟着,以防异动。
今天他打扮的很低调,浅色竖装,额前的细卷碎发都被一根额带束起,若不仔细观察他的眼睛,也与寻常关中人无异。倒像是哪家门下小弟子,乖巧端庄。
他敏锐的发现了前方异动,便主动上前:“怎么了?”
骨头拉着林子道:“没事没事,是一些误会。”
钱还没拿到呢,他可不想竹篮打水一场空,但要是这小厮再血口喷人,可能连他都忍不住。
路千河缓慢道:“是这样,我们的任务就是一路护送,只负责这批货物的安全,既然已经到驿站了,是不是也说明,任务已经完成了?”
小厮道:“完没完成,我说了不算,得要这位验完货物,数目对上才行。不过刚刚就已经出了纰漏,你们可不要抱着侥幸心理。”
“好,我们等着便是。”
路千河挪到七叔旁边,想等七叔下一步指示。七叔对他点头,但眼睛未离开前方半步,低语道:“我这边没有异动,你在后头看见什么情况了吗?”
路千河摇头。
七叔道:“那就奇怪了。”
那富态男人转悠了一圈,检查的甚是仔细,手帕都要拭上几下,一番折腾后,便阔步去找那小厮了。他说的语言大伙听不懂,但大概也能猜到。除了刚刚那一片区域少了几件,其他的没啥问题。
骨头喜道:“这是能收货了?”
富态男人却是还有疑虑,他跟那小厮摆了几个手势,意思是最好现在把赔偿这块的事情处理好,特殊时期,他们也不想之后出岔子。
那小厮既然站在主家立场,便不想自己家就这么吃了哑巴亏,当即斥道:“我看,就是你们其中有人手脚不干净。具体我就不说是谁了。这样吧,我们各退一步,从你们的佣金中扣除一部分,这事就这么算了。”
林子甩开骨头的手:“凭什么扣钱啊?你他妈倒是说是谁啊?你哪只狗眼看见了?”
那小厮见状,有些心虚,但又鼓起胆子道:“我看见了,就是、就是……”他扫试了一圈,最终目光停在路千河身上,“是他!”
这下连骨头也坐不住了:“他一直跟在后面,根本连接触货物的机会都没有,您别血口喷人啊!”
那小厮一口咬定:“是他,就是他。那个蓝眼睛,一看就来路不明,倒像是关外的流民,真不知道你们从哪找来的。要不是事态紧急,谁找你们押镖啊。”
“再说了,你们又不是什么正经镖师,他看上去跟你们关系也一般,大不了就只扣他的钱,反正你们内部自己定。中间好几次停顿休息,他有足够的时间行动,而且我这边也有人看见了。”
小厮直接把身旁一直跟着他的另一个随从拉出来,“你之前在转弯修车轮那会子,就看见了是不是?”
那个随从突然被拉出,吓了一大跳,但也只是惊了一下子,就随口应付道:“是是是,我也看见了。”
那小厮一下有了底气:“是吧,是不止我一个人看见。你说说你在哪看见的?”
那随从嗯啊道:“对对,就那会儿,车停了,轮子出了些问题,我让他去看看,趁这会子就去小解了,回来我们就照常出发了,肯定是他那会儿,手脚不干净。”
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了路千河。
路千河依旧沉默,表情没什么变化。
林子怒道:“你他妈瞎扯什么!”
连骨头都生气了:“你们的人,说出来的话,也能算证据吗?”
七叔表情严肃,看向路千河:“确有此事吗?”
路千河答道:“我中间,确实帮忙,看过一次车轮。”
他是懒得解释,却没想到在别人眼里,成了默认的罪证。
果真,那小厮再次恢复嚣张:“那这事就这么定了……”他还没说完,就听到不知道哪传来的一声“他妈的!”
林子已经上去揍了他一拳。
那小厮眼睛青了一圈,也是真正动怒了:“干嘛呀,仗着自己会功夫打人啊!这不欺负人嘛!”他直接躲在了那富态男人身后,“先生,这里有人坏了规矩,还想劫您的货,直接动手打人了。您得管管呀……”后面还夹杂着几句听不懂的外语。
那人估计也没想到会变成这种情况,只好无奈的也叫了几个人过来,跟七叔他们对上了。
本来,这些人只是对上,但天气燥热,人的脾气本来就不好,几句嚷嚷,再加上过来的人里面,有几个好像也语言不通。
这中间,也不知道谁谁先动了手,一伙人就这么拳脚相加,直接打上了。
场面一时变得非常混乱。
……
这场架打的也不算激烈,全靠谁骂的响。
七嘴八舌,方言夹杂着外语,谁也听不清骂的是什么东西。唯一还算得上精彩的是,有人砸了车轮子,有人把马上的货物当沙包扔……
人倒是都没有多受伤,只是可怜那富态男人的马都被吓跑了,嘴中“啊啊”着追着自己的爱马跑了,一阵风沙,连人影都不见了。
……
这场混乱的群架,最奇怪的点是,七叔竟然没拦着。不知道是拦不住还是怎么。但是大伙儿都打得很尽兴。
所谓打得尽兴的精髓是,拳脚相加,但是尽量不动刀剑,不出人命。
七叔黑着脸,听着林子和那小厮骂的正欢。一个不留神,一个石子从混战的方向砸来,路千河疾步前来,抬手帮七叔挡了一下。
七叔看了他一眼,下一秒,又一个石子向路千河脸上飞过去了,路千河那堪称鬼斧神工的脸上顿时留下了一道新鲜的血印子……
路千河终于抬头了,一边撤步,一边挡着下一波攻击,抬起手中的剑柄。
七叔的眉毛动了动:“怎么了,终于想起来,要去解释一下了?”
路千河抬袖擦掉脸上的血迹:“不是,有些奇怪。”他望向连排马车的方向。
七叔也看过去,顿了顿:“……是有些奇怪。”
路千河直接冲过去了,把在混战中不知是故意还是凑巧扭打在一起的骨头和林子分开。
路千河:“等等,别打了。货物好像不见了。”
他这一声,声音不大,但全场的人好像都听见了。
大家都纷纷望向那连排马车,但刚刚“激战”引起的黄沙烟雾太大,辨认起来有些困难。
过了几秒,有人大叫道:“怎么回事,怎么全都不见了!”
众人刚刚打群架时,是有一两人学林子,不识趣拿货物当沙包使,但那也只是刚开始的时候,也只拿了近处的几包使。
打到后面混战了,谁也顾不上谁,那“沙包”也就是开场时的点缀。再说了,大家一开始也没打算出人命,谁也不会不识趣白白糟蹋钱玩,不要过日子了啊。
但紧接着,更奇怪的事发生了。
他们在听到路千河那一声提醒后,已经没有再打了,但眼前的沙和雾,却丝毫没有消退的意思。
林子叫道:“谁动了?刚刚谁他妈动了?都别动,谁敢动等会老子揍死他!”
有人忍不住回道:“……没人动啊。从刚才起,就没人敢动了。”
既然没人动,也没人有能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几车的货物转移,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