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相宜心想:自己昨晚,可不就是故意不吵醒路千河吗,怎么这会子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难不成小路也和其他人一样,觉得他这人十分不可靠,要把他赶走吗?
乔相宜扶额:“不是这样,你听我解释。”
路千河果真乖乖坐下,把早饭放到桌子上,一副要听他解释的样子。
可是,要从哪里开始解释呢?要跟他说,自己半夜听到漓河传来的遥远的声音吗?
乔相宜叹了口气,把小女孩带到桌边,又拿了块布把她的手擦干净,让她自己去拿东西吃,才坐下,神色凝重道:“你还记得,去贺州城前,我跟你说,听见流水声吗?”
路千河神色翕动:“记得,但你没有跟我说为什么。”
乔相宜的表情有些为难。他想,自己虽然在刚见面时就把过往以故事的形式说清楚,但看客能相信几分无从知晓,他觉得一路上路千河已经帮到他许多,不必徒增烦恼。
良久,路千河才道:“很多事情,我知道你不能跟七叔他们说,但你可以跟我说。”
乔相宜陷入沉思,终于下定决心般,走到路千河身侧:“我一直觉得,有些东西,它的出现,可能并不是偶然,但我一直没有搞清楚为什么。”
路千河心中了然,乔相宜说他听见了流水声,那前方就一定有水,这件事已经得到了验证。那他半夜出动,一定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路千河道:“昨晚,你听见什么了?”
乔相宜眉头一皱:“你等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又忽然回过头来,走到路千河身侧,俯身道:“这样吧,你喊我一声哥,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路千河:“……”
乔相宜在原地观察路千河反应,正要哈哈大笑起来,却又发现这个玩笑对方似乎并不接招,便立刻不说话了。
过了会,他才正色道:“好啦,不喊就不喊,我跟你开玩笑的。跟你说认真的,昨天晚上你们都睡得很死,外面有动静根本听不见,就我一人大白天睡了,自然晚上就睡不着了。”
路千河看着他,似乎是在确认他话中真假。
乔相宜这才在他身边找了个凳子坐下:“你们都睡着了,我半夜听到外面有小孩子的哭声,于是就出去看看,不信你可以问小二嘛,他们肯定也听见了。”
他话说到这,路千河看上去才终于信了一半,转头真有想去楼下确认的意思。
小女孩敏感的意识到了气氛的诡异,口中的烤饼还没噎完,便瑟瑟地躲到乔相宜身后去了,手中紧紧抓着他的衣角。
乔相宜见状,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不要紧张。
乔相宜看了一眼面色翕动的漓漓,意识到小女孩脸皮薄,并不想把“半夜寻短见”这种戏码拿到台面上来说。
于是没等路千河动身,他继续道:“我真没骗人,我一出去,就看见哪家小孩子穿的脏兮兮的,在树林里哭闹,像是被河水冲下来的,怪可怜的。本来想问她父母在哪,结果只知道哭,这孩子肯定是出什么事了。要是放她在那不管,指不定就给冻死饿死了。”
他语气轻柔,像在说一件很自然的事情,道:“可能是我多管闲事吧。”顿了顿,又道,“在长乐镇的时候,要不是你把那棺材劈了,我可能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吧。”
路千河看了他一眼,乔相宜看上去是在救无关的人,原来是把自己的遭遇和他人联系到一起了。
若要回想他救乔相宜那一次,也并不是空穴来风,但眼下贺州城的情况,显然与长乐镇不同,他们没那么多时间闲逛。
路千河深吸一口气,决定还是要提醒他:“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我们这次,不能久留贺州城,七叔这边,可能出了什么事。具体的情况,也得我们去找东家确认了才行。”
乔相宜疑惑道:“东家?”之前骨头警告他时,好像也提到了这个词。随即又意识到自己多问了,“我明白了,我尽力快些解决。”
路千河想说点什么,转头又咽了下去,只道:“你……尽量不要单独行动,一切等我们回来再说。”
离开前,路千河还是问了乔相宜:“你真不跟我们一块儿?”
他的意思也很简单,如果乔相宜经常和他们一块儿行动,得到了七叔的信任,以后也会方便的多,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七叔对他处处设防。
咽下去是因为,如果乔相宜被他撺掇着一块儿行动了,这个小女孩到底谁来管呢?
另一层意思是,乔相宜嘴上说这事儿很简单找到小女孩父母就行,但乔相宜从没来过贺州城,他单独行动终究是很危险。
“缺根筋”的乔相宜只听出了后半层意思,摆手道:“小路,你忘了?我……”他给路千河使了个眼色,晃了晃自己的手臂。
路千河突然想起放乔相宜离去那日,乔相宜手腕上出现的盈盈绿光,和装神弄鬼初见那日如出一辙。
他想,是了,这人就是如此神奇,但又叫人不得不信服。
事实上乔相宜确实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他从小到大还没有遇到跟自己一样的人,也曾因为这点曾在同龄人当中混得开。
尽管他被封印了两年,但那只磨砺了他的心智,告诉他这个世界还有许多自己不理解的事情,并没有彻底磨去他的好奇心。
他并不清楚七叔他们实力如何,但看那天路千河劈棺的手法,也知道他的身手并不差。
他看上去十分心宽:“好啦,不会有事的。”
路千河了然,多说无益,最后只叮嘱了一句:如果涉及到内城,一定要回来与他商量。
临走前,他也学着乔相宜的样子,走到小女孩面前,摸了摸女孩的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抽了抽鼻涕:“漓漓。”
“哪个离?”
“漓河的漓。”
*
七叔已经把要看押的货物看好了,一见到路千河回来,便立刻叫他去牵马。
路千河的表现并没有什么异样,但骨头却故意在他面前晃了晃,像是要引走一些视线一般。
路千河心中明了,抬头就看见七叔不偏不倚的盯着他。
“小路,你说过什么来着?你说这个人靠谱,能为我所用,说他没问题,说他会听我的话,然后呢?”
“我叫你看好他,结果你不仅让他堂而皇之大半夜溜了,早上说话还给我走神。”
路千河似乎想解释一下:“七叔,不是这样。”
七叔:“不是这样?那是哪样?他现在在干嘛?一点表示都没有,还他妈净出去惹事。”
“小路,你跟我保证过什么?”
路千河正在牵马的手一抖,便径直跪下了。
乔相宜一定不知道,七叔之所以把他留下,也不再虐待他,是路千河跟七叔单独谈过。
路千河低下头:“我保证过,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情,由我来负责。”
他瞥见骨头和林子一脸愁眉,就知道七叔之前一定冲他们发了脾气,纸包不住火,即使他不说,聪明如七叔也一定猜出了什么,之所以因为乔相宜的事这么生气,也是借题发挥。
七叔懒得看他:“我让你提前帮我联系的人,你联系上了吗?”
路千河声音依旧没什么变化:“那边说,出了一点急事耽搁了,这两天会给我们回复。”
七叔把东西一丢:“急事?你当我傻?”
往日七叔不出面,叫路千河去交接,是因为路千河做事妥帖,也不会让这桩事闹大批露风声,这种走私的生意,还是涉及的人越少越好。
但这次,贺州城因为“失窃案”人心惶惶,交货的线人不提前通知他们却避而不谈,不是自身难保就是想连着他们一块坑了。
而路千河在碰到这种情况下还是波澜不惊,仿佛不关他事一样,他不觉得小路没眼力见到连托辞都看不出来,明显是,他交涉失败了,但又不想让自己太过担心,借着乔相宜惹事的由头打算自己去处理。
他不生气路千河交涉失败,也不生气他因为乔相宜的破事走神耽误进度,但他生气他自作主张,还一副没事人前来领罪的样子,他真当这里的浑水他担得起?
七叔:“我教过你什么?你真当自己几斤几两?”
路千河抬眼,神色晦暗不明:“七叔教过我,自己做下的事,要自己承担。”
路千河不是“二傻”那种冲动行事的人,嘴上说着难听的“犟话”,身体确是乖乖的跪着等着七叔发落。
如果七叔刚刚不骂他,他恐怕确实提前一步请求自己单独行动,找人算账去了。这一耳光,确实是让他清醒了。
七叔失笑道:“我是这么教你的?”
路千河:“是我学的不好。”
旁观的“二傻”本来是来劝架的,结果吵了没几句这俩人又开始打哑谜,路千河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随手还不忘七叔台阶下。
这一番操作看下来,林子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亏得骨头拽了他的袖子,这才让他收敛了一些。
骨头打断林子的白眼:“……干嘛呢?那边在训话呢。”
林子是个直爽人,悄声道:“没觉得,叔刚刚还一副要杀人的样子,现在就哑火了。怎么不冲咱俩来呢?……没事,就是看得不爽。”
骨头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不觉得林子的想法有什么不对,但他却没生出半分不悦。
可能是内心对路千河有好感,骨头连嫉妒都没生出几分来,他心中只觉得七叔肯带着他就是好的。
他想:路千河是因为被看中所以被七叔买,林子是因为敬重七叔为人主动加入,他不一样,他的命是七叔救的,不管七叔怎么区别对待,他也不能说他的不是。
比起林子的实事求是和大大咧咧,有时候,不管是“装傻”也好,他这个“调和剂”也要继续发挥作用。
那头,七叔终于呕完了气,他对路千河正色道:“行了,起来吧。”
不管那边怎么说,这边的钱总要赚,权衡再三,几人决定先把这趟镖送了再说,至少先赚一份外快。
*
路千河他们走后,乔相宜早早的就动身了。一来是尽快遵守承诺,二来是他确实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不太应付小孩。
他早就把路千河那句“不要单独行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乔相宜有时候觉得,漓漓的“懂事听话”只是看情况“懂事听话”,在七叔那群壮汉面前装的楚楚可怜,现在好吃好喝的供起来了,又一幅挑三拣四的样子,嘴里还总说着一些没来由的话。
难不成还真是有钱人家的小孩?怪难伺候的。
她一会儿说:“哥哥,你吃过这个吗?”
一会儿说:“东边铺子的糖果最好吃,哥哥你要不要去试试?”
一会儿又说:“洗完澡了,这件衣服我能穿吗?”
乔相宜原本是打算带漓漓先出去打探打探消息,看有没有别人见过她的父母。结果“找父母”的第一关就出了问题,这小孩碰到关键问题就支支吾吾的,好像有难言之隐,问了半天也问不出啥来。
乔相宜就干脆带漓漓去大街上闲逛,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
路千河说过,他们的活动范围,最好不要超过外城。所以即使十分头疼,他还是拉着小孩出去玩了,盼望孩子玩欢实了上了头,就自己说出来。
外城自从没铺子出街后,变得十分宽阔荒凉。
漓漓要去的那家糖果铺子不出意外的关了门,乔相宜那要死不死的笑容在小孩面前练习的不太好,收了又收,最终还是没收住,摸了摸小孩的头,“和颜悦色”道:“乖,还是回去吃烤饼吧。”
他一时竟觉得,这娃昨夜的凄惨都是幻象,真不该为了那点可怜的同情心就搭上这么难搞的活。
这时,一辆马车不要命的冲出来,将街边未晒干的泥点子都卷了起来,眼看着就要撞到街边一条流浪狗。
乔相宜还没反应过来,漓漓却不知道从哪窜出来了,与那发癫的马车生生擦肩而过——小孩新换的衣服又换了新“花纹”。
漓漓呆呆地站在原地,一鼻子一脸都是泥,被她护在身下的狗子还舔着她的手,但她却像是浑然不觉,一直看着那辆马车离去的方向。
车辙的印子拉了老远,通向了隐秘的内城。
乔相宜那刚收回去的同情心又开始泛滥了,还没来得及骂那不长眼的马车,忙抓住了漓漓,带离那不知道哪来的野狗身边,关心道:“怎么了?”
漓漓却把他推开了,一副正经的小大人样,怕自己的泥蹭到他身上:“哥哥,你没必要这样看着我。让我自己走吧。”
乔相宜隐约猜到她在犟什么,却又不忍心拆穿她:“小姑娘,诓骗哥哥可不好玩,你昨天说让我帮你的忙,可却又不告诉我你父母到底在什么地方,那我这好人到底是做还是不做?”
经过这这一天的相处,乔相宜觉得漓漓其实是个冰雪聪明的人,他也不想把她当小孩溜来溜去,可是这小孩心思太活络,总有事情瞒着他,这才是他不舒服的地方。
漓漓仍是没动:“没用的,哥哥,我们已经在这里转了三圈了,什么都没有。你还不明白吗?”
“他们去的地方,太远了。”她顿了顿,“我……到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