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乔相宜醒了醒神,发现马匹已经落在在队伍的最后头,而自己近乎靠在路千河肩头,嘴角边还有些可疑的液体痕迹。
糟了,看来是睡得太熟,流口水了。
乔相宜慌乱起身,拍了拍路千河的衣服:还好,没有沾到衣服上。怪尴尬的。
路千河是故意走在队伍最后头的,他不知道乔相宜为什么如此疲倦,但是觉得他是需要多睡一会,于是尽量放轻动静,好让他不必被轻易惊醒。
但眼下四周寂静,马匹脚步轻缓,噪声已经比白天少去许多,他也不明白乔相宜为何会在此时醒来。
下一秒,乔相宜解答了他的疑惑。
乔相宜直起身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路千河顺势沉默,看见乔相宜停顿半晌,眼色逐渐恢复清明。
“嘘,有流水声,前面有河流。”
路千河心说:恩?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明明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但联想到乔相宜那些奇妙的经历和术法,又觉得十分合理,他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果然,没过多久,他们就到了一条蜿蜒的河边,沿着这条河一路前进,便是贺州城了。
贺州城内,平和寂静,无风无浪,灯火稀松。
七叔打马而过,觉得贺州城还是自己记忆中的样子,并无什么不同:城墙高耸,山影叠嶂,台阶穿梭而上,引入内城,漓河穿肠而过,城内秩序森然。
主路上行着位更夫,提着灯笼,叮叮当当敲着什么,那声音像是锣鼓,却又比锣鼓闷得多,闷在这哑声的夜里。
那更夫手中灯笼的亮光却是和平常的火把颜色不同,不是昏黄温暖,而是冷冽如刀,隐隐泛着些绿色,透着那绿色,才隐隐看出地上有湿漉漉的痕迹,原来是刚下了一场雨。
初秋时节,确实常有雨神眷顾,往常这时是贺州城十分热闹的时候,甚至会有队伍在街上吹锣打鼓,送神还愿,不仅代表要收获满载,趁着甘霖降落,也可求得来年秋收时节依旧风调雨顺、阖家团圆。
也是这个时候,七叔一年的旅途过半,会从关外带着货物来贺州城,联络自己熟悉的几个东家,将货物卸下大半,获得这一年最紧要的收入,剩下的再寻缘分卖给一些眼尖的散客。
已是深夜,虽不如往年热闹,但看更夫的脚步不紧不慢,七叔稍微安了下心,看起来城内并没有大事,只是有一股诡异的寂静,难以形容。
他缓步向前,还没来得及自己去问,那更夫就往他的方向兀自走来了,将七叔拦下:“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竟是打更时也不忘半夜来揽客,贺州城的人的确精明。
但转念一想,贺州城什么时候这么穷酸了?往年这时,游客往来,哪需要店家自己找生意。
七叔摆手道:“不必了,我来找人,寻完就走。”
倒也不是不住店,只是想去自己平时熟悉的那家,于是便借口推脱了。
那更夫轻叹一声:“唉,我就知道会这样。客官必定是听到什么不好的传闻了。”
七叔问:“此话怎讲?”
那更夫垂下头,似是难以启齿,但又好像只是在抱怨工作上的一些小事:“唉,客官,我只悄悄跟您说,您也别太当回事。”
“最近,也不知道哪儿传开的,说是贺州城很邪门,往来的商旅老是丢东西,吓得附近的商贾们也不敢来了,本来现在是雨季来着,正是人来人往的时候,如客官您所见,这大街上没一个人,我们家生意也萧条得很。”
七叔因为走南闯北,算是独立做生意,每年只有旺季才会前往贺州城,今年来的匆忙,又在长乐镇遇见乔相宜蹉跎了一段时间,所以也没来得及打听消息,便直接进城了。
如今回想起来,的确觉得当时在十几里外碰见的那黄衣人十分可疑,自己往年从不记得有这样蹊跷的事情。
七叔:“倒是,来的有些不凑巧了。”
那更夫也不生气,比起生意错失,他的表现更像是许久不曾跟人这样说过话,毕竟半夜值班寂寞,孤灯寒夜的,也不一定有个加班费,抓个人聊聊天似乎更能舒缓他疲惫的心情。
他提起那灯笼,照着七叔和他身后的几个人,这才看清原来对方是商队,马匹健壮,步履平稳,便道:“哎,客官您也不要在意,这些都是传言,您不必当真。纯属是小人多嘴了。”
那更夫收了灯笼,抖了抖沾湿的衣襟,阔步而去了,手中闷鼓未停。
“咚——”,声音拖长,随后是两声短促却沉闷的“咚!咚!”
众人一听,原来已经是三更了,想到碰见那黄衣人后,就急忙赶来,中间也未得歇息,倒也算得上是长途奔波了,顿觉十分疲惫,要催促七叔赶紧去客栈。
马蹄沾泥,道路湿滑,费了一番力气,七叔才找到往年常去的那家客栈,位于内城和外城的中间地带,地理位置甚佳,但此刻被大雨淋湿,门面变得灰扑扑的,院门却紧锁着。
不出意外,吃了个闭门羹。
七叔心中已然清明。如果刚刚那打更的人所说的传言并非完全虚假,而这家位于内外城中心地带的客栈,由于生意较好,一定牵扯了其中。
时值旺季,有些财大气粗的商贾本来到贺州城就是准备大赚一笔,货物缺了必定要大闹一番,这一闹,难免牵连客栈,指不定遇到脾气不好的,直接连着客栈老板一块告了,大骂招待不周有失礼数是怎么做生意的。
而上头管事的人,先不管这事是不是真,为了不得罪外地的金主,必定先把客栈给关了。
生意做大一点的客栈,此刻肯定是战战兢兢,宁愿自己自查,关门大吉也不敢出去沾染风波,只有一些规模小的,要钱不要命的,现在还敢招揽客人,趁此机会大赚一笔。
可是现在看来,整个贺州城人心惶惶,商旅都被吓跑了一大半,街上空空如也,简直都是闭门锁户,这还做个啥生意呀。
七叔心中一咯噔:行。时运不济,这回来贺州城,本都不一定收得回来,也许要赔的底儿掉。
一盏茶后,他们再次找到了那个提着灯笼的更夫。
更夫手中的灯笼闪烁不定,本人却摇曳生姿,忙着从台阶上赶来,鞋袜被沾湿了也不在意,面上难掩喜色:“我就知道,客官您还会回来的。”
片刻后,他们终于知道为什么这更夫要大半夜在街上揽客了。
眼下这间与其说是个客栈,倒不如说是旧酒楼改造的,位置偏僻不说,院子还离着住处老远。
远远望去,只有几盏灯昏黄的亮着,还有些蛛网紧靠墙檐在风中晃荡,被雨水打了个破洞。
七叔道:“二楼就剩这几间了?”
本来众人以为这更夫说生意不好,来了就可以随便挑房间,真进去了才发现,这破烂的酒楼里本来就没有几间房能看,大部分都堆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根本没法住人。
拼拼凑凑,也就凑出了三间干净房子。
倒也不是七叔他们挑剔,他们在外面风餐露宿,基本上没几天好日子过,到了城里,还花钱住这种水平的,确实是令人膈应。
更夫微笑道:“是的,主要一楼现在暂时住满了,您要是不满意,我再给您收拾出一间来。”
就这水平还能住满?
等收拾完?他们现在累的,找块地板都能睡着。
饶是七叔,此刻也快熬不住了,他坐在衣服堆成的“垛子”上,眼皮都抬不起来,问道:“多少钱一天啊?”
更夫幽幽伸出手,用手势比出了个数字。
这下,七叔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主卧理所当然的分给了七叔,其他人两两一间。
不知是习惯使然还是怎样,林子抓着他和骨头的包裹进左边的房间倒头就睡,而乔相宜歪歪扭扭的往右边的房间走了。
骨头受够了跟林子睡一块,拿了被子就要过来跟乔相宜换。
结果颠了一路的乔相宜,不知道是又晕还是怎么,还没碰到床板,抱着门口的柱子就歪下了,嘴中还念叨着什么,压根听不清。
无法跟乔相宜正常沟通,他又转头去找路千河。
路千河正从楼下上来,抱着一堆生活用品和被子,把脸都挡上了,压根没看见骨头。
骨头准备喊住他,却看到路千河径直往七叔的房间走,骨头一时没敢出声,准备灰溜溜遁了。
结果“嘎吱”一声,路千河又从主卧窜出来了,手里的一大叠东西少了一半。
骨头轻咳两声,路千河果然停下脚步,注意到他了。
骨头开口:“那个,小路……”
没等他把话说完,路千河就把一条被子扔到他头上了。
骨头:“……”
在冒着陈年老灰的棉被中抬头,骨头从全身被包裹的缝隙中,听见了右边的房间传来路千河晃晃悠悠关门的声音。
骨头:“……”
妈的,我总不能跟七叔挤吧。骨头心中恨恨的想。
*
深夜,客栈。
主卧的灯一直亮着。
七叔神情严肃,不放心地往马厩的方向望了又望,才狠心的把窗拉上了。
如果贺州城的失窃案闹得这么大,为什么没有人提前通知他?
是那些本该顺理成章的部分人断了线,还是贺州城内部本身出了问题?
那位管事的大人,他又是什么态度呢?他是真的打算让贺州的事件闹得这么大,然后无知无觉吗?让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贺州城,再闹出什么新的风波来?
还是那日,平白出现的黄衣人,这是什么危险的信号?是风波闹得太大,他们已经要动用别的势力来让城中的人住口了吗?
夜已深,脱下疲惫和沉稳,他才露出些许多疑和摇摆不定来。
但他显然没空想这些了,如果明天还不能收到新消息,他必须要做出行动,至少要保住一部分本金,不能白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