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不尘最近只觉得周瞳阴沉地可怕,再也不逗他笑了。
周瞳吃饭的时候也不跟他说话了,应不尘有点儿害怕。
他故意找话题。
“哥,我分班考,考的还行,第一名。”应不尘说。
“嗯。”周瞳闷头吃饭。
“奶奶的情况医生说只要照顾得好,还是不会那么快的。”应不尘说。
“嗯。”周瞳就飞速就扒完了饭。
“哥...”应不尘还想说什么。
周瞳拧着眉毛说,“吃你的饭。”
应不尘这么大的孩子了,还吃上眼泪拌饭了。
应不尘不知道周瞳在外面发生了什么,反正总不是好事情。
应不尘读初二了,马上他就13岁了。
这时候,应不尘身边也出现了一个人,别人叫他李泥鳅。
这个李泥鳅是汪奶奶家姨妈支的孩子,说是知道姑姥姥病了,特地前来照顾。
应不尘不太喜欢这个李泥鳅,但是李泥鳅却上杆子对应不尘好。
人家都说,这李泥鳅像第二个周瞳。
比如,有钱的时候上杆子来,没钱了,半年也看不见一次。
才没有。应不尘想,只是哥晚上才来你们看不见罢了。
比如,精明的劲儿总是以小博大的,买了点肉就故意说是自己等着人家杀猪的,没断气呢就提回来了,就为了让老太太吃上第一口。
才不是。应不尘想,哥可不是这种不着四六的人。
李泥鳅说应不尘上学压力大,他作为汪奶奶家最近的孩子,总是要肩负起照顾长辈的责任,不像那个半道儿子。
应不尘还小,但是他也能明白,李泥鳅是汪奶奶遗产的继承人,就是来吃绝户的。这种东西,虽然应不尘明白,也不喜欢李泥鳅,但是也挨不住人家说一句,不是李泥鳅吃,不也是你哥跟你吃吗?
李泥鳅在掐着点儿等汪奶奶死,还撺掇她把这房子卖了,起码是个宅基地,房子盖的早,地方不错的,要是汪奶奶没了,这地儿也是叫村里镇上的收回去。
汪奶奶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还真的给卖了,只不过,卖得便宜,她想死在这里的,等死了就给了。
李泥鳅不爽,但是也没怎么多话,说着新春还有买卖,每个月过来都看汪奶奶。
应不尘把这事儿当个大事,跟周瞳说。
周瞳捡着菜,说,“咱俩在这吃汪家的米,还想百年汪家的钱呢?吃你的饭,你奶自己心里有算盘,别惦记。”
应不尘憋憋嘴,想说李泥鳅又不是什么好人。
周瞳给应不尘夹了一筷子菜,说,“要是那人,只是想钱,就是最简单的人,给他钱就行了,汪奶奶没养他没生他的,他来这儿当然就是为了那么点东西,就许你惦记,不许人家惦记?”
“我没惦记!”应不尘觉得有点委屈,但是跟周瞳讲不清楚。
二人差了八九年的年纪,照着虚岁,二人差了快十年。
“读你的书,”周瞳说,“一天到晚心思啥呢。”
“哥,你晚上在这儿睡觉吗?”应不尘问。
“快过年了,外面热闹,”周瞳说,“我忙着呢。”
周瞳在这一年里有钱就往黄师傅那送了,剩下点钱,还要留着给应不尘过年,这孩子蹿个子了,袖子都明显地短了一节,露出个手踝在外面。
孩子越长大越花钱,现在大家伙儿都对教育重视了,大学生在外面可是吃香。
包分配工作不说,还要给房子呢,给的房子可不是那种铁皮房了,都是小楼,里面住员工。
虽然还远,但是周瞳想,应不尘这小子,以后学啥吃香呢?
“你以后想干啥?”周瞳问。
“不知道。”应不尘说,“干啥能跟你天天待一起?”
“滚,”周瞳说,“等你读完大学,二十来岁的人了,我都快四十了,你青春洋溢的,我一身老人味,你跟我待一起干啥?我看你你看我啊?”
“那有什么不好的。”应不尘说,“那干啥啊?”
“你问你奶奶去呗,”周瞳说,“那火车,嗖嗖的,铁路是吧,起码要四通八达的了,那个小轿车,我看那几个败家子都买呢,上医院也是,现在的医生都是不得了的,你看看你想学啥?”
“学啥最便宜啊?”应不尘又问。
“那是你该心思的事儿吗?”周瞳说,“行了,你先上你的高中,你知道啥呀?”
“学厨子行吗?”应不尘问,“你每天都来吃饭。”
“我苦不啦几的供你出来,你当墩子啊?”周瞳问,“那你读书读那干啥呢?芹菜青菜能分清楚了你就去呗。”
“那我当老师行吗?”应不尘问,“还有寒假暑假,我能来找你。”
“当老师?”周瞳说,“那你问你奶去呗,你问我干啥?”
周瞳跟他讲不明白,快13岁的孩子了,天天就是读书跟照顾老人,耐心好得不得了,除了哭哭鼻子倒是也没别的毛病,除了做饭还是难吃,都不知道他省那半勺盐能咋滴,能把几十万的债都还了还是咋滴。
但是想到这里又觉得这孩子可怜。
他小时候不小心做错的事情,已经持续第几年了?
周瞳拉了个板凳坐在汪爷爷的黑白照片前面,翘着二郎腿,搓着手指,觉得当时太能造了,把钱都霍霍没了,现在搞成这样。
但是想了想,就算不造,也差不多,要是几万的债还能这么想,几十万,嘿嘿,没死都不错了。
万元户那会儿都是不得了的事情。
好家伙这应不尘,给周瞳整了个几十万元户,还是负的。
几个孩子能做到啊?
李泥鳅还是来,拎着些单掺的礼品,怕自己拿来的东西都让这半大小子给造了,连鲜荔枝罐头跟八宝粥都没有,拎来的是鸡。
炖着鸡,应不尘不乐意吃他的东西,自己蘸点儿霉豆腐就吃饭。
“小尘啊,你生日啥时候呢?”李泥鳅问,“我还以为这大过年的你哥就把你接回去呢,你哥这么忙?”
应不尘不跟他说话,把碗帮边上挪了挪。
汪奶奶现在时睡时醒,跟李泥鳅说,“这小孩生日好,日子大,招财神的日子。”
汪奶奶在扒瞎,应不尘这些年的生日呢,基本就是瞎说八道的,他自己不知道,周瞳也不知道,捡来是具体哪一天,周瞳早忘了,约摸在正月初六还是初八,就当着过年一块儿过了。
汪爷爷呢自己喜欢看点易经八卦的书,看着应不尘的手掌上的纹路,就给应不尘定了个生日,以后方便他上户口,做证明的时候用,大生日早上学,小生日晚上学。
因为应不尘跟周瞳都是海边的孩子,当年还带着应不尘去掷了圣杯的。
汪爷爷说,这个日子好,吉利,平安,腾飞,大富大贵,好日子加好时辰,骗过山神跟鬼怪,偷偷享受好运跟好命,圣杯问了,神明就允了。
从前的汪奶奶相信科学,不信爷爷这一套,说他怪力乱神,但是现在人家问起应不尘的生日的时候,她就清醒了,她重复了好几次应不尘的生日。
还从椅子上坐起来,指挥去翻汪爷爷留下的纸筏,要叫李泥鳅看。
别人说汪奶奶老年痴呆了,死了丈夫的寡妇,想汪爷爷想疯了。
“哟,小尘的八字这么好呢?”李泥鳅没当回事,想这小孩儿咋这么不要脸,他哥也不要脸,正儿八经的亲戚都在这里了,咋好意思舔个脸在这里住啊?还真的是来夺遗产来了,钱都造不老少了,咋这么贪心呢,说是让孩子料理老太太,到底是谁占便宜了自己心知肚明。
“他得读书,”汪奶奶喃喃说,“他得读书,才能好。”
“是呀,得读书。”李泥鳅说,“这儿去上学,自行车都得骑个半个小时,咋没想着住在学校里呢?”
“我得看奶奶吃药。”应不尘说。
“真孝顺。”李泥鳅说。
实则烦死了
应不尘那辆自行车太老了,现在的小孩子都骑改良过得了,不是像应不尘那样座位那么高的,都得斜着骑,是周瞳从前骑过的。
现在的街上都是摩托车了,偷摩托的人也多,飞车党更多,专门摘人家的项链跟耳环。
摩托车可比自行车快多了,要周瞳骑的话,估计比那些人都好看,因为周瞳大长胳膊大长腿,身材好,长得又端正,但是周瞳的眼睛不好,吹不得什么风。
应不尘老能看见夏天他往眼睛里滴眼药水。
李泥鳅来了,周瞳就来的少了,听说他最近跟租碟片的混在一起,正忙着打麻将,那会儿时髦的家里头都有VCD了,看过一次就想着要攒点钱给家里也弄一个,睡觉的时候也能看自己喜欢的东西,不像电视机,一到晚上就变成条纹,啥也没有了。
周瞳会往应不尘的书包里塞钱,每次给的都不少,让他买衣服,买菜,给奶奶买带轮子的椅子。
应不尘去看周瞳的时候,周瞳正在捣鼓碟片。
“你来干啥?”周瞳问。
“我买东西,路过这儿,”应不尘说,“看见门口有你的自行车。”
有人来租碟片,周瞳狗狗搜搜的从厕所里拿出来一堆,说,“便宜的,你自己选,还的时候,你还街尾那家去,行不?”
什么碟片都得上了才知道人家看不看,周瞳说是在这里白干活儿,还得陪着打麻将,但是实则他都自己个儿租自己的碟,无本生意。
周瞳叼着烟,又给应不尘塞了一把钱,说,“过年了,买炮去,我过年回来吃饭。”
“嗯!”应不尘哒哒哒的跑了。
周瞳好像好起来了。
在98年的新春即将来临的时候,将要13岁的应不尘跟23岁的周瞳并不知道,分别来得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