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岛修治承认,即使这个世界再怎么无趣,再怎么让他感到窒息与厌烦,他也暂且还没有离开这个愚蠢世界的想法。
毕竟他还只是一个9岁的孩子,还抱有着也许其他地方会有所不同的可悲幻想。
即使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从未离开过这个家族,但这个家族就像是小小的缩影,向他展示着这个世界的真实与本质。
每个人都在追逐欲望,不过如此。
所以还没离开家的他显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比他想象的更加危险。
各种常规与非常规的危险。
夜晚无趣,他掀开了被母亲掖好的被角,仅着一身单衣便跑了出去。
已经没落的家族还尽力维持最后的尊严,每一段时间都会有仆人巡逻,煤油灯发出晦暗的光芒,像幽灵般游荡在这座建筑内。
心里计算着仆人经过的时间,津岛修治的每一个转弯都会进入巡逻仆人的视觉盲区。仿佛在进行着一场参与者都不曾知晓的躲猫猫游戏。
仆人也不会知道,有一双眼睛曾在黑暗中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注视着他小声抱怨与咒骂低微的薪资以及辛苦的工作。
有时候他会跟在仆人的后面,未穿鞋袜的脚落地无声,有着黑色短发的孩童睁着鸢色的猫眼悄无声息的跟在人的后面,而被跟着的人毫无所觉。
像是猫儿一样,他很快对这个扮演背后灵的游戏失去了兴趣。
他停了下来,失去高光的鸢色眼睛看着仆人提灯远去,夏日的夜风吹起单薄的白衣与微翘的短发,月光在木质地板上留下浑浊的阴影轮廓。
无人的寂静里,仿佛他才是这里游荡的幽灵。
“无趣。”
津岛修治有些厌烦了。
一尘不变的生活,愚蠢卑劣的人类,用一张可笑的面具遮住自己,却掩藏不住腥臭恶心的内里,扯不下扭曲的面孔。
即使他年龄最小,上头已经有了几个已经成年的哥哥,却因为是男性所以仍然有继承财产的资格。
那群人可真是贪婪,像是没有脑子的猪猡。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溜达到了庭院内的湖边,看着倒映在湖里的圆月,他突然有种下去的冲动。
他想起了睡前,母亲的动作与话语,那个可悲而又可怜的,算是他觉得还不算愚蠢的女人。
她给自己的孩子说着每天都会说的童话故事,只有一个故事,白雪公主。
对着一个男孩子说着公主的故事,津岛修治有时候都会想自己的母亲是否更喜欢女儿,想把自己当女孩子养。
但他知道不是。
白雪公主逃离了一座城堡,本应自由快乐的生活,却因为一个苹果嫁给了一个之前从没有见过面的男人,进入了另一个城堡。
她似乎从未离开。
穿着沉重十二单的女人有着一头浓密的,柔顺而富有光泽的黑发,被仔细的全部梳起,流云飞鹤的梳篦插在其中。她有着温婉而端庄的面孔,眉若远山黛,眼若秋波横。
是一位温和而宽容的人。
一尊美丽的,可以作为展品的女主人。
对待丈夫,继子和客人,她都有礼,宽和,尊重,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进退自如。
对待仆人,她赏罚分明,将内务打理的井井有条。
对待自己孩子,她讲完了这个故事。
她低下头亲吻自己孩子的额头,看向这张与自己并不相似的面孔,她轻叹一声,“逃吧。”我聪慧的孩子。
她的眼睛近看下并不如秋天般澄澈,而如古井般平静,而又深不可测。
并没有多说,她挺直腰身,良好的教养让她时刻都在维持美好的姿态,轻轻掖好被角,她踏着木屐离开了这里,身后是如影随形的侍女。
照映着一切的湖面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向他发出邀请。
去另一个世界,算不算逃跑呢?
也许这就是母亲想要的,那每个夜晚都在迟疑,徘徊的想法吗?
孩童无声无息的坠入湖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泡冒起。他并不是想自杀,只是想要感受一下那个感觉,屏住呼吸,肺氧气不断消耗,整个肺部像是被慢慢抽空又压紧,带来难受而又沉闷的感觉。
终于,他忍不住闭着眼睛向上游去,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冒出水面,这仿佛是一场命运的赌局。
时间无法度量,但在此刻,被无限拉长。
如挣脱面纱的束缚,水流如撕裂的布帛向两边坠下。
他再次呼吸到新鲜的空气,鼻子里吸入了陌生的咸腥味,和一股温暖的,仿佛阳光照在面上的光明感。
他睁开眼。
明媚的阳光,砾白沙滩,巡回的鸟儿和一个自言自语的男人。
那个有些邋遢的男人在低坝上嘴巴不停动着,像是在说着什么,但他对面又空无一人。看着那里好像有点病的样子。
津岛修治眨了眨眼。
看那个男人即将转身,他毫不犹疑又将自己沉了下去。
还咕噜咕噜冒起了水泡。
再一次出水,还是阳光,鸟和离的远一些的沙滩和低坝。
男人拿了一把抄网,有些迟疑的看了看手中的抄网,似乎在怀疑自己真的要拿这么大个抄网吗?
男人将抄网伸进了水里。
津岛修治敏锐的察觉到,那是他刚刚在的位置,对方,是在捞他吗?
森鸥外等了一会,将抄网抬起来看看,特大号的抄网淅淅沥沥的漏着水,显而易见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问系统,“奖励呢?”
系统沉思了一会,得出结论,【嗯,刚刚和你聊天耽误了会儿,可能漂走了也说不定。】
森鸥外看着手里对方挑的大抄网和刚刚的位置,考虑到对方知晓自己的经历与习惯。
如果他还觉得对方说的奖励真是钻石,那他就是傻子了。
一个人吗?真是令他期待啊。
系统又开口了,【我们去下游看看吧。】
森鸥外欣然同意。
可惜,他们半天都没捞到东西。
系统有些不耐烦了,它都有三小时四十五分三十六秒没见到它的小主人了,【我们回去吧。】
“不捞了吗?”森鸥外有些意外,“ta要是不见了怎么办。”
【不用管他。】系统冷漠脸,【除了你,没人能签收他。】
森鸥外看了看平静的河面,第一次与系统达成一致。
就这样,森鸥外与他的奖励展开了半个月斗智斗勇的生活。
津岛修治也在水里泡了半个月,像是有一个屏障阻碍着,他没能够上岸。
他干什么都不会被路过的人看到,无论是大声呼救还是朝岸上物理丢鱼。倒是附近有人开始拜起了河神。
身体状态也会在某一时刻刷新,从虚弱无力到精神奕奕只需要划个水的时间。
他仿佛认命了,像是一条鱼一样在水里游来游去,有时候会去上游,有时候随水流漂去下游,兴致来了会去大海那边逛逛。
他不是没尝试过溺死自己,但在他生命到达临界值的时候,就会自动刷新身体数据和出现地点。
真是可怕啊。(捧读)
……
津岛修治沉在水里,他学会了在水中长时间睁眼和憋气,他又看到了那个阴魂不散的大叔和熟悉的抄网。
他熟练的游动身体,避过对方的抄网,又绕着抄网游了几圈,甚至还拽了一下。
突然,抄网被抽走了。
今天似乎有些早了。
津岛修治抬头望去,透过一层水面,他似乎看到一个影子在逐渐靠近。
他不由自主吐出几个泡泡,然后身体像是被绑了石头一样迅速下沉。
水面被破开,耀眼的赭色冲入眼帘,对方的面庞充满稚气,估计和他一样大,钴蓝色的眼睛像是他这几天一直看着的浅层水面,荡漾着碎光。
周身散发着红光,恍如坠入海面的日轮。
津岛修治看着,突然放松身体,让自己缓慢地向上漂起。
森鸥外将抄网照系统给的位置伸下去,确认对方在后,将抄网拿起。
对着旁边的中原中也说,“中也可以帮我个小忙吗?”他似乎有些抱歉,但还是坚持说,“你只需要下去看看是不是有东西在就好。”
“我相信这对于拥有异能的你来说,并不算太难吧。”
中原中也犹豫了一下,就在关爱精神病人的情怀中,同意了下来。
他跳入水中,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不断下沉的,似乎溺水了的身影,对方只穿了一件他从未见过的衣服,黑色的头发如海藻般荡漾在水里,让人看不清面孔。
就跟一个水鬼一样,中原中也莫名产生一丝嫌弃。
但见死不救不像是他的风格,他选择向对方靠近。
靠近对方比想象中容易,就在中原中也抓住对方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重力失效了。被屏蔽在周身外的水猝不及防全灌进鼻腔。
他呛了口水,更糟糕的是,原本他以为应该是没有意识的人,突然反手抓住他,像是八爪鱼一样缠了上来。
两人飞速向下沉去。
中原中也奋力挣扎,却因为人在背后,没有异能使不出力气一直在做无用功。
最终,肺部氧气告罄。
〖坏了,遇见真水鬼了。〗
这是中原中也失去意识前的最后想法。
津岛修治在背后用一只胳膊锁着中原中也的脖子,让对方的呼吸情况更加糟糕。黑色和赭色的头发交织在一起,就如他们的主人一般。
他微微眯起眼睛,鸢色的眼睛带着冷漠与考量。
〖对方身上未知的能量消失了,是因为自己吗?〗
〖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与任何麻醉性/器具,是被骗下来的吗?〗
〖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还抱有普世意义上的道德与同理心吗?〗
句句是带着疑问的陈述句,最后他得出结论。
〖真是一个笨蛋啊。〗
过了一会。
〖啊,要死了要死了,这就是母亲说的殉情吗?我是不是应该找个女孩子。〗
……
〖我才不要和笨蛋一起殉情。〗
……
〖不过没关系。〗
……
〖我们才不会死。〗
不断坠入黑暗的两个人中,在水里泡了更久的津岛修治身体率先到达极限,他消失在了水中,连带着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中原中也。
早早守在岸边的森渔夫,看着突然出现在水面上的两条人,一脸平静的入水将人捞起。
看了看两人的身体状况,感觉应该在水里泡的更久的人一点事都没有,倒是中原中也一副要溺死的样子。
森鸥外做了一会心肺复苏,就将两人搬回了诊所。
路上,和系统越聊越投机的森鸥外问了系统一句,就像是平日里聊天一样的语气,稀松而平常,“你说你不是战斗系智械,那你是属于什么系的呢?”
系统也很自然地回答,“我吗?我以为你不会问了呢。”
它假装清了清喉咙,还给自己放了一曲隆重的bgm。
“听好了,我是拉斐尔星域,图灵星系,潜行在星海中的,西米尔机械总部出产,自主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的概念系智械。”
它的机械童音里带着自豪与骄傲,“我是概念系唯一的智械,是主人最伟大的作品。”
“之一。”弱弱的气泡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