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轻芜的话许星河根本就难以分辨真假。
外来的修士以为他们在抓捕邪祟,却不知这整个凤凰城是先围拢了他们。
“许师兄。”
许星河跟着他们走入那被迷雾包裹着的城主府,慕轻芜七拐八绕,没想到竟是先至前厅。
陆霜华他们还在席面上,只是刚察觉不对,想要外出的时候才惊觉,周遭的一切都如同鬼打墙般。
于是他们快速聚合,试图突破。
不想,前方的迷雾中忽然出现几道身影,竟是许星河几人率先找到了他们。
许星河一眼扫过席面上的纸扎人,此时夜色雾深红笼高悬,当视线正对上纸人大睁的双眼时,一种微妙的惊悚从椎骨直达脑门。
柳家两兄弟是各自安抚自己身旁那两已经炸毛的灵兽,陆霜华看了身旁同伴一眼便率先开口,“师兄,这里实在太邪门。”
于是这群少男少女们一时七嘴八舌说起来。
柳乐星蹲在地上抬头很无辜:“是啊,分明先前还是活人,会走会动会说话。”
“最关键的是还能吃东西吧?”他哥哥接话,指个纸人喝酒还不漏。
黄禄面色发白,嘴唇都有些哆嗦的抬手搓了搓双臂,用那圆不溜秋的狗狗眼向旁求助:“我有点怕。”
好冷的一个地方。
于是方令仪见状就突然拿剑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在黄禄的视角中简直见鬼,多可怜的小胖子,当即给所有人表演了一段原地起飞,碎花小步转一圈。
真是没眼看了,同伴说:“怕什么怕?黄禄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但说多了,怕的其实就不止他了。
许星河抿唇,关于他们根本就是进了一座鬼城的事情已经不好说出来。
到底,眼前的他们不过是一群初生牛犊,怎么好说突然闯入妖鬼窝?
“许公子。”
慕轻芜和曲靖站在许星河身后,一个抱剑,一个柔弱,却足足点醒了先前还在后头七嘴八舌的他们。
说好来抓邪祟的他们在苦主面前先说怕了又是怎么个事呢?
“慕小姐。”柳江淮道:“我们会尽力的。”
他们还将慕轻芜当人,是苦主不是邪祟。
姑娘的声音也确实柔柔弱弱,看着毫无威胁,直到他们真的离开了前院向后走,来到一段视野相对清晰的池塘边缘。
前方两条岔路口,许星河低头,看着手中红线的牵引,半缘锁在明灭之间告诉他不对。
于是他忽然停下脚步,“慕小姐,一个大人,一个孩童,他们是母子吗?”
慕轻芜停下了脚步,回头。
当然不是。
“白琦。”依兰居新房的小院中,沈程泠撑着两只手勉强回头,看那个掀开红盖头的新娘,只觉浑身的骨架子都要散了。
“人。”清旖坚持不懈的朝他爬,明明只是一个小草精,叶子都要被人薅秃了,颤颤巍巍的可怜样子。
草木都是那么讲义气?“你别再爬了!傻不傻?”
沈程泠没什么力气,还要骂人,要轮到别人头上都要甩脸子,可是清旖不一样,草精没有接触过太多的人,可以只凭借本能,知道沈程泠没有骂他。
“呵呵呵。”女人的笑声在这夜空中显得有些凄厉,白琦一瞬来到沈程泠身前,一手掐住了他的脖颈,提起问:“阿笙,走了这么多年,你还记得我在等你吗?”
从脖颈传来的禁锢很让人窒息,沈程泠双手都用力试图扒着白琦掐在他脖颈上的那只手,“从那记得?让我记住一个死人吗?”
沈程泠扯着笑容,说话总是没有一点服软的意思。
他仿佛就是一个越压越炸的气球,明明面颊都因缺氧而憋的通红,可还非要扯出个夸张的笑容,眼里带着那种自上而下的怜悯。
“母亲?”
空气中有一瞬的安静,再接着他整个人就都被甩在地上,还不等喘息,头皮便是一紧。
先前埋藏在内心深处,对水缸的恐惧一下就来到现实。
果然下一瞬,白琦变直接那样拖着他的头发走了数步,后背隔着几层薄薄的衣料在地上,石子剐蹭着肌肤拖出好几道或深或浅的血痕。
“人,人!”清旖在很远的地方扑腾很久,都想起身,却被又一道黑气震的又向后翻滚几圈,当场草根子一撅,直接昏了过去。
模糊的声线传入耳中,与巨大的痛苦混合在一起。
白琦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水缸,抓着沈程泠的头发迫使他被迫后仰,再接着面带温和问:“阿笙,认不认错?”
沈程泠的双手都抓在水缸边缘,这会疼痛只能叫他半睁着眼睛,看向侧面的白琦,“认啊。”
前半句话出来,白琦抓着他头发的手明显有所松动,可转瞬,沈程泠唇瓣微动,缓慢却又嘲讽的吐出几个字,直接叫人发狂。
“母亲让我认,我有什么好不认?”
白琦眼眶全红,白色的眼珠外头布满血丝,一下便疯狂的将眼前的男人压下水缸。
“什么母亲?我是你师妹!是你的妻子啊!你记住了没有?你到底记住了没有!”
水面的平静被打破,当脏污的水流一下涌入鼻腔,沈程泠挣扎着,只觉自己这回是真的,不同于小时候那样离死还有一步远。
无数的污水一点点浸入鼻腔,涌入肺腑,在即将窒息的前一刻,沈程泠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身后的力道终于一松。
连带着重物撞击的声音,他被一双手捞出水缸,却已无力睁眼。
甚至是吐掉方才不甚灌进口鼻的那些液体。
”沈程泠?沈程泠。”
声音飘飘荡荡,像是从两只耳朵里面分别堵了几团棉花。
一只温温热热的手在他面上拍打,而后胸腔中部檀中穴的位置被人大力一按。
霎时间,他整个人就趴过身去,“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响彻这个小院,许星河才抬手,在他身后顺了又顺。
白琦从后头青石地上爬起来,看了一眼跟在许星河后头追进来的二人。
“你们做了什么?”
白琦一手扶着右肩,那是两次被打伤的位置,慕轻芜瞧了她一眼确实咬牙转身跑向沈程泠。
“慕轻芜!”白琦气急,干脆在后直接寄出杀招。
无数的黑气裹挟雷霆朝少女的身后击打而去,曲靖见状,不得不拔剑相迎,“城主,冷静!”
“废物!白养你了!”
白琦可不听,一出手,那黑气便折断了曲靖手中长剑,沈程泠很是虚弱的睁眼,就见远处,白琦的手也一下贯穿了曲靖的心房。
鬼是没有心脏的,曲靖趔趄后退,从外人看来,其实她的反抗微乎其微。
几乎是放任着白琦这个明显比她还要厉害城主在她身上施暴。
“你对每一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都是这样吗?”沈程泠被许星河抱着,双手撑在对方的小臂上,对着远处突然喊出来这么一句。
他终于想起来曲靖是谁。
十二岁,他终于逃出这个魔窟前白琦在破庙里捡到的小孩。
只不过那个时候小女孩三岁,父母双亡,村子的疫,她一路跌跌撞撞,混在乞丐窝里与狗抢食。
那是一个只会说几个音节,但会叫哥哥的女孩。
不过沈程泠也不大搭理她,毕竟自身难保,根本就不想去理会一个指不定活不过三天的东西。
但是后来,他杀了白琦,启元宗仙师带他走的时候,他曾回头找过曲靖。
没有找到。
如今时过境迁,沈程泠忽然又在一瞬间恍然,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曲靖,质问:“她为什么没死?”
“城主是我的恩人。”
却不料这话一下问到了重点,曲靖愣了一下,背对着沈程泠的时候明显抬手在擦血,但是等她回头却又是那样的回答。
眼眸中没有半点怨恨,到真成了一个知恩图报的好人。
一时间各种情绪都朝那个听到答案的人汹涌漫去,沈程泠扯开唇角皱起眉,面上是有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复杂。
泪水都溢出眼眶,恩人?
可就是因为曲靖的一句恩人,让他十余年的蛰伏,好不容易弄死的仇人有了生机。
他此刻只想努力的起身,直到身边的人察觉到了他的情绪。
“沈程泠。”
许星河的话没办法让一个陷入执念的疯子回头,于是他加重了音量,抱着沈程泠的双臂向回护的更紧。
“我在,你还有我,沈程泠,别怕,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在的。”
尘音渺渺不入耳,奈何身边的不是百灵鸟而是只聒噪的凡雀。
沈程泠微微偏头,当许星河伸手抹掉他眼角一点水渍并轻声承诺,“我来解决,我去杀了他们好不好?”的时候,他的眼里好像重新接纳了这人世间的更多。
许星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许星河知道沈程泠肯定是在这里受尽了委屈。
不然按他那种破性子,能打早打回去,又怎么会哭。
七年前天罚,许星河扶人起身,目光凛冽的看着前方。
沈程泠修为被废的时候都没落下半滴眼泪。
但此刻,白琦爆发了。
脚下地面一阵晃动,狂风吹拂,鲜红的法阵倒映着院中的红绸,自喜庆中而腾升的一抹荒诞。
“贱人,贱人!二十多年了,阿笙你居然还忘不了这个贱人!”
沈程泠眯了眯眼,看着远处白琦为了骗他入局又换上的一副陌生容颜坦然,“对啊。”
他抓了抓许星河的衣襟,非常松的力气,但奈何许星河极度配合,虽不知他的打算,却也还是顺从的低头。
沈程泠抬眼,看着眼前的许星河就忽然不止为气人,像画笔,他的视线从这个轮廓沿着另一个轮廓仔细描摹。
“你从天道眼皮底下偷了我,从小让我看着他,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命里属于谁?”
沈程泠真的很奇怪了,白琦啊,“难道不是你在教我永远不能忘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