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月圆躺在被窝里，缠着奶奶给她讲故事。

奶奶正在缝衣服，她拿着针线，笑眯眯的，昏黄的白炽灯光洒下来，将她扬得老高的手镀上光晕。

她絮絮叨叨着、不胜其烦着，又给月圆讲起了狐狸先生的故事。

“狐狸先生就住在我们家后面的大山里，他有一双细长的眼睛，一双赤色的大耳朵，还有一个蓬松的尾巴，他很老了，比你爷爷还老呢，他的胡子这么长……”奶奶边缝衣服边比划着狐狸先生的胡子到底有多长。

月圆的关注点却不在胡子上，她眼神里透着纯真的疑惑：“蓬松的尾巴是什么样的？”

“就是大的、毛绒绒的，像大捧芦苇那样的尾巴。”

芦苇月圆见过的，在离家不远的月亮湖边，那里生长着好大一片芦苇荡，微风吹来时，成千上万的芦苇像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月圆偶尔放学路过，会拽下一根芦苇玩，芦苇绒毛打在脸颊上，软软的，痒痒的，很舒服。

月圆高兴了，她咯咯笑着：“我阔以拽福狸先生的尾巴吗？”

“圆圆为什么想拽福狸先生的尾巴？”

月圆睁大双眼：“因为我想看看他的尾巴是不是也那么软。”

奶奶低头慈祥地笑：“奶奶不知道阔不阔以，圆圆得自己去问福狸先生。”

她说着放下针线衣物，使劲闭了一下酸痛浑浊的双眼，起身过来将月圆的被子掖好，轻声哄着：“天晚了，圆圆该睡觉了。”

“我不想睡觉。”月圆翻了个身，盯着粗糙的墙壁，声音闷闷的，“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妈妈出去打工啦，工作了赚钱了就给圆圆买新衣服新鞋子。”

月圆的声音更低更闷了：“那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爸爸也出去赚钱了，他要给圆圆买大车子大房子，还要供圆圆上大学。”

月圆不想要新衣服新鞋子大房子大车子，也不想上大学，她只想她的爸爸妈妈回来。

月圆不依不饶：“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等圆圆考一百分就回来。”

“可我上次考了一百分他们也没回来。”

“等下次你考一百分他们就会回来了……”

月圆将脸埋进被子里，掰着手指头算下次考试的时间，嘴里念念叨叨着3号4号5号6号……

还没能念到30号，她就侧身沉沉睡去了。

月圆开始做梦，做很多很多的梦，她梦到爸爸妈妈回来了，他们开着新车子，粉红色的新车子，车子前面有像眼睛一样的大灯，灯上面还有细长的睫毛，它还会扑闪扑闪地眨眼睛，月圆幸福地笑了。

不过很快，她就不觉得幸福了，因为她一大清早到教室，班里的男生就将她团团围起来，他们笑着叫着拍着手：“月圆的爸爸妈妈离婚咯，月圆的妈妈跟别的男人跑咯。”

月圆气得脸通红，话都说不清楚还是努力辩解：“我爸爸妈妈没离婚，妈……妈没……没有跟别人跑，他们……他们出去打工了，打工了赚了钱给我买大车子大房子新衣服！”

他们压根不听，怪叫着：“月圆没有爸爸妈妈！”

“月圆是孤儿！”

“我有！我不是孤儿！”

“你是！你是孤儿！”

“我不是孤儿！”

月圆尖叫着冲出了人群，冲出了教室，冲出了学校，她在长满狗尾巴草的泥土小路上狂奔。

她跑过几个屋顶荡着炊烟的房子，跑过月亮湖旁边的芦苇荡，跑过一口古井，古井上很老了，也没人再用，井口长满了青苔。月圆继续跑，跑过一座古旧的石头拱桥，桥上原本有只嚣张的大鹅，每次月圆过桥，它都要伸长脖子扑腾翅膀过来啄月圆的屁股，但今天，它只是昂着脖子睁着小小的圆溜的眼睛疑惑地看着月圆。

月圆继续跑，她要去山里，她要去山里找爷爷，她要去山里找爷爷带她去镇上打电话。

爷爷是护林员，一个矍铄的小老头，常年住在山里，他头发都花白了，和别人讲话时都很严肃，板着一张脸不怒自威，只有同月圆与奶奶讲话他才会弯起唇角笑眯眯，任由月圆任性地拽他的胡子。

月圆跑啊跑，跑过了田野，跑进了大山，跑进了树林，终于，月圆不跑了，她跑累了，也迷路了。

她跌坐在地上，终于忍不住了，开始伤心地哇啦大哭了起来。

直到树上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少年音。

“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