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着更动人,像个翩翩小神仙,多笑,多笑!”
徐蔚再一次疯疯癫癫地打趣人,谢谅也少见的给了好脸色,只一心抱着怀中物回去。
妖塔乾坤万变不过是一须臾,谢谅回到小木屋,那盛粥的碗甚至还带着余温。
炉子里的余烬也提醒着谢谅他们曾经发生过争吵,徐蔚小心翼翼地问:“你还会赶我走吗?”
谢谅摇摇头,补充到:“暂时,但我也不会帮你。”
他曾想赶徐蔚下山安安稳稳,可徐竹竿替他偷来了师父的旧书不说,胳膊上还有那样一个不明的符。
此符不解,徐蔚不得安。
至于徐蔚所说的那个什么装叔叔婶婶的瓶子,谢谅不想插手。
“你去烧热水,我拿衣服给你。”
谢谅看徐蔚身上的破烂红布条不爽很久了,将刷碗、收拾房间等杂活一并都交给徐蔚之后,独自往闻仙殿的方向走去。
他记得师父有一套旧衣,因他少时不喜欢暗沉色彩,做好以后便不曾再穿,都收在厢房了,听说是东洲送来的料子,这几百年大约也不会坏。
拿来给徐蔚最好,压一压他招摇的样子。
谢谅从未有过一般畅快地走山路,路过一处,听到些朗朗书声,知道是内门的新弟子在上课了。
周焜等人与谢谅作别后,急慌慌往上课的地方赶去,像子落这般能担大事的少说还要修行个十数年,他们现在虚担个名号,除了常言思,剩下几个怕是满山里谁都比不过。
总得在上课的事情上殷勤些,才不落人口舌。
可他刚踏入授课的朝元殿,便傻了眼。
歪坐在夫子位置上盯着他们三人看的,正是他那没见过两面的亲师父,姜渊。
四下无声,不光他们,其他弟子也没人想到入内门后第一课会是姜长老亲授。
“师师师师师父。”周焜有点打哆嗦,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害怕自己不远不近的师父。
论面相,姜渊看着比他都要年轻,大约因为得道的缘故,天然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魄,周焜只是站在几步之外,便被震慑得不敢直视。
堂下噤若寒蝉,这也是头一回有长老来朝元殿授课。
“嗯。”
姜渊轻哼一声,长袖一挥,拂开了案上卷轴。
“进来吧。”
周焜赶紧低下头,从众人的注视下趟过,到最后一排落座——前排被挤得满满当当,到底是长老授课,没有人不想离近了听一耳朵,靠近一点儿观察传说中美名满天下的姜渊。
他盯着自己的脚面坐下,心里很不舒爽,就连他旷课不来师父都不愿意同他多说两句,没有问询,没有责罚,好似有没有他这个徒弟都一样。
期待中的大暴雨没有降下,软绵绵的风吹得周焜脑子昏沉,心情低落。
周焜只能安慰自己,师父还不了解他,又或者,内门师徒相处都是这样的。
他这头落寞着,反观另外两人,何方行正襟安坐,常言思已铺开了纸张,润好了笔。
“今日学……”姜渊在案上随意翻了两翻,“制符,罢了,我写两张,你们看着描吧。”
他发丝轻垂,遮在嘴边,也遮住了那句嘟嘟囔囔的“师兄排的这是什么课业,无趣。”
他本不用来朝元殿授课,是林威棣听了不知哪个山上长老教习的规矩,头一棒子就打在他身上。
等师父亲手画的符传到周焜手里,那泛黄的符纸已经被众人誊抄的十分软乎,轻飘飘搁在手上没什么重量,却压得周焜动也动不了。
周焜看着飘逸又合规矩的线条,十足地瞠目结舌了一番,单是一张简简单单的风起符,便要他几百年功力也未见得能写出来。
从未听说姜渊在符术上有长处,可便是这随随便便的一个不长之处,已然是飘然如仙一般的境地,周焜不敢想,他师父在长处上该有如何的乾坤。
眼下他也只能带着几分落寞规规矩矩地誊抄符文,捱过一堂自我煎熬的课。
临到下课的仙铃想起,周焜终于和师父说上了第二句话。
“这些书,还有这上面写的,都背了。”
姜渊的衣角从周焜面前的小案上划过,丢下一摞书,还有一本像文牒一样折的四四方方的册子,然后又轻飘飘腾挪离开了。
周焜捧着纸册子,一时没有晃过神,案前已然被严丝合缝地围住。
“周师叔,你是五长老门下的周师叔吗?”
“周师祖,姜长老明日还会再来吗?”
“周师祖,我可以看你写的符吗?”
……
周焜做贼一样把自己的鬼画符派进口袋,少见地没有理睬任何一个前来恭维的弟子,踩着何方行的影子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他们说的话无疑都像针一样扎在周焜的心里,周焜心里最清楚,自己是走了狗屎运进的内门的便宜弟子,可他心里越知道自己是便宜徒弟,越想师父对他没有那么便宜。
好似那样,他也算有一丁点价值。
周焜只觉贪心不足,自己想要的越来越多了。
想留下,想进内门,还妄想要师徒相亲。他眼里的师徒,是能像乡下夫子授课那样,有时打手板,但有时也能欣慰一笑。
他展开纸册,那上面写着再基础不过的灵修口诀,和他在外门背的那些大差不差,到底是因为师父亲手所写,手里轻飘飘的纸变得沉甸甸,周焜背着那一摞书心想,师父只是和他不熟而已,以后都会好的。
山色蒙蒙,周焜和常、何二人走着走着,便不再同路了。
他住的地方偏,听说长老一脉的弟子是可以随长老一同住在殿内的,姜渊时常不在山上,自己的大殿就不经常住人,早被掌门派作他用,眼下就算有了徒弟,周焜也只能和那些暂时没安排去处的弟子挤在一处,不能像常言思和何方行那样,和他作别后,一个去了星河殿,一个去了震阳宫。
震阳宫的何方行一进殿,便是齐齐整整十来个练功的弟子朝他行礼喊“师叔”、“师祖”。
大约因为四长老好武,震阳宫内的布置陈设和其他大殿都不相同,院子里摆着百十样兵器,有勤奋刻苦的,到日落西山还在练。
至于住的地方,得益于师徒辈分,何方行被安排到詹古住的侧殿边上,一应的用具较之昨夜又齐全了几分。
何方行没有在这上面计较的打算,他掩了房门,痛舒一口长气,照他现在灵气稀疏的样子,符术这样的修行法门对他来说都算是半分煎熬了。
但何方行也没打算放过自己,他只是放下东西,就走向房间另一侧,那里安放着四长老亲赐的神兵云响,自那日演武场后,何方行再也没见过那些金色云纹亮起来。
詹古同他讲,四长老只嘱咐了一句话,待何方行能使得这柄重剑的时候,她才会亲自教授。
何方行现在却甚至提不起这柄重剑。
他咬了咬牙,抡圆了臂膀去抱剑,也只得一个纹丝未动的结果。
他只得作罢,翻出詹古交给他的一应修身的书,从基础学起。
为今之计,何方行除了取长补短,再没有其他方法。但没有灵气的助益,就连最基础的修身,对何方行来说都要比常人多下百十倍的功夫。
从天之骄子沦为足下泥,不过是一朝一夕,何方行心里还有口傲气,他得拿得起这柄重剑。
几人里唯一一回去就见到师父的,只有常言思。
十九站在星河殿阶下接过他的书囊,只说道:“师父在里面等你。”
常言思正一正衣冠,仍是一副谦谦模样进了大殿,躬身行礼叫师父。
昨日也见了尹星河,可隔着闻仙殿偌大高耸的长长玉阶,到底是离得远了一些。
尹星河没理他,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什么。
“二十,小廿,不行……”
常言思的脖子要酸的时候才听见师父的声音:“小二十不好听,你就叫你原先的名字吧!”
尹星河的琉璃镜衬着殿内几如白日的光辉,更是璀璨,只是也叫常言思看不清楚他的目光,朦朦胧胧的,只知道师父在看他。
“你天资聪颖,比十九他们都要省心,我很满意。只是后山那里的事情以后少掺和些,免得被人嫌弃。殿内暂时没什么事情可做,仍旧照你习惯的法门修行便是,一应药材偏殿都有,用的时候去拿便是。对了,抽些功夫把你那些山下治病的法子写一份我瞧瞧,听十九说你还给震阳宫的一个弟子看了脉,说要来问过我,有什么不一样吗?”交代了许多的尹星河推了下琉璃镜,目光落在常言思的手上,这人是个天生的丹修苗子,单凭他一手看脉的本事,此人在修行的路上便会轻而易举走得长远。
尹星河身份特殊,整座山上有什么头疼脑热都来麻烦星河殿,他总觉得自己是个操劳命,几百年没下过山了,好容易来了个来自山下的新徒弟,自然是抓紧了要问上一问。
“秉师父,震阳宫的弟子名叫何方行,他因故灵脉破碎,一时间难以修复,弟子原本想请师父寻法子替他修补,但詹师兄来询过话,嘱咐说一切由震阳宫安排便是。”常言思低着头,问什么答什么。
尹星河略一点头,笑言:“听他的罢。”
詹古说什么,要么是掌门吩咐,要么是四长老那个小丫头吩咐,前头一位惹了便只有无穷无尽的朝会唠叨,后头一位惹了又会有满殿的虫鱼遭殃。
又问过几番话,说不上亲近,到底是有些体贴,常言思心里温温的,星河殿和十九师兄说的那样,有时候浑不像个大殿,反倒是个家模样。
临到走时,尹星河才说最后一通吩咐:“外门上次那个中了冥气的弟子,叫什么景云的,言思可识得?”
常言思点头答是。
识得,在外门的时候打过几次交道,和周焜一样话不多,前几日听何方行也说过一嘴,只是近来时间里都没见他,听说是生了病在星河殿养,这么一看,倒是真的。
只是冥气两个字,常言思听得十分混沌。
“再探他的脉可有异样,”尹长老招招手,把一旁的十九喊过来:“带你师弟去瞧瞧吧。”
常言思听话地跟着十九出殿,半路又看见师兄折了回去,噼里啪啦一阵声响,像是有人摔了什么东西。
还隐约听见一句“不去,他姜渊有短处在掌门那里捏着,我尹星河可没有。这满殿的事情,我哪里腾出手脚去朝元殿授课,他若再问,就让你五师姐去!”
常言思到此便知,自己大约是不会在朝元殿的课堂里见到自己尊贵无比的亲师父丹药大师尹星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