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fifth 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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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下旬。
副热带高压的控制下的高温终于得到缓解。
一场阵雨后,沪城的温度一夜直降了十度,越清舒打了个喷嚏,从衣柜里拿出一件休闲款的小西装外套。
“小舒,出门记得带伞哈。”母亲莘兰提醒道,“这天气随时都可能会下雨。”
越清舒微微点头,应了声好。
家里的雨伞都堆积在入口玄关专门放置的地方,她吃过早饭后准备出门。
毕竟是去新地点面试。
越清舒拒绝了让司机送她过去的提议,选择自己坐公共交通出行。
她一边换鞋,一边跟妈妈搭话。
“妈,三十六号公交的路线还是跟以前一样吗?”她毕竟出国念书了整整六年。
这六年,她鲜少回国。
母亲跟周叔的关系好,越清舒也不曾担心,有时候她甚至觉得…
其实孩子不在身边,对他们来说,也是省心的吧?
毕竟要养一个孩子,需要付出的感情和精力实在太多,而且她到了跟父母最为思维隔阂、分割的年纪,若是长时间住在一起,难免争吵。
再说,她又是莘兰带过去的孩子,跟周为并没有实际血缘关系。
越清舒并不想母亲为此感到有压力。
莘兰既然决定追求新的爱情和家庭,那就让她这么走下去吧。
虽然莘兰经常在电话中表达对她的思念,但越清舒觉得,好像又不是特别在乎她有没有在家。
莘兰从来不催促她回国。
她和母亲之间的关系,总是这样温吞的。
不是不爱,但好像有点淡淡的。
“这我不太清楚,我帮你问问王阿姨。”
王阿姨是她家的煮饭阿姨。
莘兰说罢便回头望去:“王姐,你平时是坐三十六路吗?”
“是啊,怎么了?”王阿姨有些震惊。
她在这家干活也是有好几年了,夫妻俩很恩爱,完全看不出是二婚家庭。
她对莘兰的印象就是标准的富太太,十指不沾阳春水,出行有专人接送,大概连公交和地铁线路图都看不懂吧。
“我女儿在问。”莘兰说,“要不你跟她说说?”
“成。”
王阿姨放下手中正在切的水果,她擦干手,拿出手机上保存好的线路图给越清舒看。
“三十六路啊,前些年是一直没有变过,就是去年不是十八号线地铁通车了吗?这就把三十六路的路线也改了改。”
“以前的路线虽然绕路,但只有三十六路会停靠在每一个老旧的小区啊…”
老城区那边开发地铁困难,巷子幽深又狭窄,车辆一多,要错道都略显拥挤。
所以那边的人大部分时候都选择公交出行。
三十六路就是老沪城中最具代表性的那一路,停靠的站点多,而且都是些老小区。
越清舒听着,忽然问了句:“那始发站也变了吗?”
王阿姨愣了一下。
越清舒继续:“就是入海口,清水湾公交站。”
“换啦,那边太远了。”王阿姨这才回答上来,“早就拆了,那个公交站现在都废弃咯,据说之后要招标重建呢…不过…”
她怎么这么清楚?
王阿姨跟越清舒的接触不多,毕竟她来这家的时候,越清舒已经出国。
她对这家女儿的印象,也只是从其他人的口中。
还以为她也是个娇贵大小姐…
越清舒急着出门,没有再与她继续聊下去,伸手拿了角落里的一把黑伞。
“谢谢,我知道了。”越清舒微微颔首,“那我先走了。”
莘兰探过来:“路上小心啊!”
话音刚落,莘兰注意到越清舒拿的那把黑色的长柄伞,她马上又唤住她。
“小舒,这把不太方便吧,你换一个小巧的,也好放进包里呀。”
她去面试,专程背了包来装资料,这个大小的包,用来装一把折叠的小伞也恰到好处。
但越清舒偏偏拿了一把最难拿的长柄伞,并且还是伞柄没有弯绕的一款。
这种伞只适合装在桶里,挂不住,也放不稳。
所以这把一直都在最角落里,无人问津,若不是越清舒突然拿起来,莘兰都快忘了家里有这把伞了。
其实现在也没想起来,这把伞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不像是他们家会买的款式。
但越清舒拒绝了莘兰的提议,她白皙细长的手指紧紧握着这把雨伞的伞柄。
“不用了妈妈,我比较喜欢这把。”
越清舒偏了下头,难得有几分俏皮劲儿地打趣。
“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它会是我今天的幸运好物哦。”
…
带着长柄伞去赶公交车不是很方便。
早高峰,拥挤的公交车上,她一只手抱着自己的雨伞,一只手抓着扶手。
她在这个困顿繁忙的车厢里,抬眸看着在播报下一站信息的小屏幕。
-【欢迎乘坐三十六号公交车,祝您今天有个美丽的心情,下一站,喜莱集团。】
车门打开的瞬间,外面清透的空气钻进来,越清舒觉得自己是被人推着下车的。
刚下车,她听到身旁有一道女声:“终于到了!!啊啊啊啊啊——”
越清舒下意识地回头看过去。
那女生感觉到她的目光,瞬间有些不好意思,但看着她的打扮,又心中有些了然。
“欸,你也是今天来喜莱面试的嘛?”
越清舒点头,礼貌道:“你也是吗?”
“是呀。”她拉了拉背包,“你是哪个部门呀?”
越清舒:“营销。”
“哦哦,我是开发部~”她挺自来熟,“要是咱俩都进了,还会有工作往来欸!”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
越清舒没忍住笑出声,觉得这种乐天派,也挺可爱的。
越清舒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应声:“是哦。”
“哈哈哈,那提前认识一下!万一进了,你就是我在公司的第一个朋友!”
女生很是热情。
她朝越清舒伸出手——
“我叫邓佩尔,叫我尔尔就可以啦!”
越清舒微微一笑,回握了一下:“越清舒,昵称的话,都可以。”
因为她的姓氏不常见,高中同学甚至有人会叫她“越越”。
两人就这么结伴同行,邓佩尔说起自己刚才下来大叫的原因。
“天哪,我好不容易挤到一个位置,结果我旁边那个人在车上吃鸡蛋,我真的要疯了!”
“在这种密闭空间里吃鸡蛋不就是生化炸弹吗?!”
“刚才下来的时候,我有一瞬间无比感谢喜莱集团的位置,让我在这里就可以下车了…”
邓佩尔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扫到旁边缓慢驶过的一辆黑色轿车。
总觉得,明明很普通,但却隐约让人觉得紧张。
越清舒见她忽然安静,也看过去,她看着那辆跟自己带的雨伞同样漆黑的色彩,目光微顿。
车窗刚刚关上,已经看不见半点车内人影。
她目光下移,看了一眼车牌号。
邓佩尔:“这是什么车?”
“迈巴赫。”越清舒说,“走吧,别一直看它了。”
“啊?就是那个传说中,霸总必备的迈巴赫?咋长得这么低调呢?”
邓佩尔实在没看出什么特别的。
没见过,再看看。
她一直不走,看着那辆车慢慢往里开,奇怪的是,那辆车走到停车场入口前停了下来,没进去。
干嘛不走了?难不成停在这里让她看啊?
邓佩尔还在研究,却突然觉得自己的衣服被人抓了一下,越清舒抓住她往里走。
“别看啦,小心是大boss的车哦。”越清舒轻笑提醒,“据说他性格很差的,你再看看下去,他一会儿直接通知,把你pass掉怎么办?”
邓佩尔吓得一抖,赶紧脚底抹油,但跟上去以后,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你怎么猜到是大boss的车?有这么明显吗?”
倒也不是明显,只是她前些日子刚坐过他的车。
越清舒随便找了个理由:“嗯,都说我猜的嘛,不一定是真的。”
邓佩尔不再追问,两人一起去了前台登记,
前台让越清舒先把雨伞放在一楼储物的角落,不用带上楼上的办公区。
越清舒那把长柄伞,放在墙边靠着,又滑下来,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她只能让它可怜巴巴地平躺在地上。
“这伞多麻烦呀。”邓佩尔也说她,“你没有小巧折叠的那种嘛?”
“有的。”越清舒说,“我比较喜欢这把,就带了它。”
邓佩尔觉得她是个“怪人”,感叹:“这个世道,像你这样坚持带着如此麻烦长柄伞的人不多了…”
年轻女孩子的嗅觉更为敏锐。
邓佩尔想到什么,凑近,神秘兮兮地问她。
“哈哈,是不是你喜欢的人送的?”
越清舒的心绪微动,还没来得及回答,后面传来一阵一阵的问好声。
——“岑总早。”
——“早上好,岑总。”
她猛地回过头去,在攒动的人潮中,下意识地捕捉到他的身影。
严肃的工作时间,岑景穿了套和她手边的伞色彩一样的西装。
不需要任何别的色彩点缀,只单单的一个黑色。
他穿纯黑色很好看。
威严庄重,令人无法靠近,“高高在上”这个词放在岑景身上,并不会惹人反感。
岑景对这些招呼都只是淡然地点头,快步乘上电梯,并未察觉到她的存在。
他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回望过。
越清舒的心脏颤动。
她意识到,自己总是能在无边的人潮中一眼找到他,但岑景却从未有过片刻的分神。
下过雨的潮湿空气无法解决嗓间的干涩。
越清舒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
“嗯。”
“是我十五岁喜欢的人,初遇的时候送我的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