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夜,月色朦胧如丝纱。
万家灯火似银河垂落九天,为这座城池增添了几分神秘与祥和的氛围。
马儿白色的鬃毛随风飘扬,流线型的身躯跑动起来轻盈而优美,兼具力量和灵动的美感。
南宫灵坐在雪衣宽阔平坦的马背上,抱着无花的腰,把脑袋抵在他背上,闷闷地道:“哥,你居然就这么答应他了……我都还没和哥你同榻而眠过……”
无花失笑道:“你是我弟弟,以后多的是机会,怎么还和他比?”
南宫灵越想越不甘心:“可那明明应该是我的待遇。真是便宜他了!”
无花摇了摇头,心道这孩子怎么什么醋都吃,倒是有些像那粘人的金毛。
他笑着反问道:“是谁先前那么冲动,把人家屋子都打坏了的?”
南宫灵被他无花说得没了声,好半天才吐出来一句忿忿的话:“谁叫那掌柜的说话大喘气,不一次性讲清楚……”
不过他很快就又恢复了活力,把脑袋搁在无花肩膀上,好奇道:“那哥你又为什么要和那家伙演那样一场戏?”
无花不答反问:“假如此次事件是你所为,假如要除掉一个人,跟踪目标下毒之后,你会怎么做?”
南宫灵几乎没怎么考虑,便开了口:“若是我要行此事,定会在这附近等待观察,看那人是否真的吃了有毒的饭菜。”
无花接着他的话道:“若是目标人物中毒身亡,此事便已了结。就算受害人的家属想找杀人凶手,也会首先对客店或是住户调查追责。可若对方识破了,没有中招呢?你要怎么办?再次下手吗?”
这次南宫灵稍微思索了一下,才道:“若是未能得手,对方必然会有所警惕。在目标没有确认凶手的情况下,如果再次出手,极有可能面对第二次失败,并且很有可能露出马脚,被抓出来。因此,我定会选择先潜藏于暗处,旁观事件走向,再决定后续行动。”
“那如果对方认为自己并不是真正的目标,并且凶手就是你嫁祸的人选,相关人员还已经报了仇呢?”无花徐徐引导道。
南宫灵眼神一亮:“那样的话,便是大好良机。因为此时在目标人物心中,自己只是顺带的危机。况且大仇已报,正是心情最放松的时候。如果此时伺机动手,再次暗杀,成功的几率会大大增加。”
无花点了点头,接口道“就算不再次出手,你作为凶手,起码也会放下心来。不会因为担忧自己所行之事暴露,而草率仓促地进行第二次的暗杀。”
“咱们先前找了店家问话,你后来又大张旗鼓地进了萧公子的房间,和他打斗比试,这番动静必然引来许多旁观的路人。若我是他,必定会混入人群,看看事情结果如何。”
“反过来讲,这也是我们给那凶手传递虚假信息的最佳时机。”无花微微一笑,“人总是更倾向于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即便他们认为的真相往往和事实相去甚远。”
“我们不需要演的多么完美无缺,只需要让围观之人看见一些细节,他们便会自动脑补出全部过程。无需刻意引导,这些人自然会帮我们把假消息传播出去。”
“原来如此,难怪哥你要让我先走。而且还得是从窗户走的,要不然这戏码还真是没法子继续演下去。”南宫灵恍然地点了点头。
“那哥你刚刚有没有什么收获?比如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无花摇了摇头,不无可惜地道:“我本想引蛇出洞,看看旁观者里面有没有什么举动异常的。未曾想对方极其谨慎。所以我怀疑,也许是他在这附近恰巧安了眼线,又或是他买通了路人,为其通风报信。”
南宫灵出言安慰道:“哥你已经很厉害了!我都想不到这些……”
无花笑了笑:“如果能把他抓出来当然最好,不过就算没有发现,也能让他们以为咱们找到了真凶。这样日后才不会有所提防。”
“那趁着我们放松警惕之时再次下手,就是哥你说的,和你继续待在一起才更危险的原因吗?”
“这理由是其中之一。”无花微微颔首,接过他的话道,“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才最安全。不管是不是丐帮之人想对你下手,你现在回到丐帮,回到众人视线之下,才能安然无恙。”
“这却又是为何?回去之后,他不会再次行动吗?”这个问题南宫灵之前就想问了,“还有就是,他为何不在闽南的时候就对我动手?”
“道理非常简单。他不在帮内对你下手,必然是因为风险太大。一旦你在帮内出事,以任老帮主对你的爱重程度,必然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将事情原委查个水落石出。”
“阿灵,你在帮中之时,可曾有人与你不和,或是对你不好?”
南宫灵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大家都待我很好。年长于我的,基本上待我都是如父如兄。”
无花转念一想,就觉得他这个问题问的不对。南宫灵好歹是个少帮主,就算丐帮其他弟子心里对他有意见,有任慈夫妇坐镇丐帮,他们又哪里敢在面上表现出来?
“那你此次到长安办事,帮中同行的都有些谁?”
“帮中几个长老,其余的,就都是义父分给我的人了。”
南宫灵面露痛苦纠结:“你说,会不会是长老……可他们都是丐帮举足轻重的人物,又为何要如此行事?杀了我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无花知道南宫灵一直不愿相信,不愿意相信下毒暗害这等不义之事,会是丐帮中人做的。尤其是,凶手很有可能就是看着他长大的丐帮长老们中的一位。
这是人之常情。
只是……当你排除所有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如何难以置信,都只会是事实真相。而如今唯一缺少的,也是最关键的,便是真凭实据了。
“世俗之人杀人的动机,除了复仇,大体都是为了钱、权、色这三样。你年纪这么小,怎可能和人结仇。钱和色就更不可能了。除了少帮主这个未来帮主的身份,我想不出帮内之人害你的理由。”
无花想到这里,心里也有些担忧:“可如果真是为了权力,那他必然也会有更大的野心,甚至可能会对任老帮主下手。”
听闻任慈也可能会遭遇不测,南宫灵脸色立时一变。
无花接着道:“如果是那样的话,在最终目标达成之前,若是他因为对你下手,被人抓住小辫子揪了出来,岂非得不偿失?”
“当然,这些都只是我的揣测。”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一个外人,此事本不该多言。只是你终究是我弟弟,我不可能放下不管。等我回了闽南,定会去找任老帮主说明此事的来龙去脉。”
“哥……”
无花凝眉沉声道:“今日之事干系重大,你这次回去后,只管装作不知。若是有人表现异常,或者出言试探,你就说下毒一事是奔着我来的。不管这人是谁,帮中地位必定举足轻重,切莫走漏风声,打草惊蛇。就算知道是谁做的,也只记在心里,强加提防。证据出来之前,都得忍着。”
南宫灵抿了抿唇,心情因为这沉重的话题也变得有些低落。
“打起精神来,有哥在呢,不怕。”无花瞧了南宫灵一眼,浅笑着转移话题道,“你们分舵就快到了。咱们这一分别,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可就难讲了。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对哥说吗?”
南宫灵一听到分别二字,立马抬头:“我当然有话要和哥说。我前面就想说了……”
“哦?”无花见南宫灵突然激动起来,也有些好奇,“你想对我说什么?”
南宫灵贴着无花耳后,极严肃地道:“哥,那个萧公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一定要小心啊。”
南宫灵这频道换得太快。无花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等他回神,眼角眉梢皆是无奈地道:“你要和我说的,就这个?”
南宫灵闻言,很是义正言辞地道:“这个怎么了?你们晚上可是要睡一间的,我这个做弟弟的能不担心吗?”
无花哑然失笑:“阿灵你太夸张了吧。两个人大男人睡一间怎么了,我又不会对他做什么。”
“哥当然不会,可那姓萧的却是难说。”南宫灵恨不能捶胸顿足,好叫自家兄长有点警惕心。
“行了行了,你是不是还要让我俩晚上睡觉床上划一道三八线啊?”
“哥,三八线是什么?”
“没什么。乖,别多想了。”
二人谈笑之际,便已到了丐帮在长安的分舵。
远远的,就瞧见门口坐了一位腰上挂着七八个布袋的少年。
“小金!我回来啦。”南宫灵朝他挥了挥手,朗声招呼道。
“哥,这就是我之前和你提到过的金丁,算是和我一块儿长大的。” 南宫灵低声朝无花说道。
无花点了点头,随即好笑地乜了他一眼:“可你当时不是说,他比你还大些吗?现在怎么管人家叫小金?就因为他生了张娃娃脸?”
南宫灵闻言吐了吐舌,算是默认了无花的话。
那少年看见南宫灵,简直像是看见了救星,快步跑到二人跟前:“少帮主,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要再不回来,明儿个长老们非得拿我开刀不可。”
“所以你就大晚上地跑外面来等我?万一我今天不回来呢?”
“可任老帮主让我跟着你一起来长安,就是想让我保护你的安全……”金丁语声很是急切。
“得了吧,就你这三两下的,真要有啥事儿,我保护你还差不多。”南宫灵掀了掀眼皮,“你要是怕长老们怪罪,把我给你留的那封信给长老们看一下不就行了?”
“还有,不是说了叫我南宫就行了嘛。咱们俩认识都多久了,还这么生分。”
金丁摇了摇头,执拗道:“那怎么行呢,这是规矩。”
这句话他说了好多遍了,可金丁倔得很,就是不肯听。南宫灵是真的有些无奈了。
金丁视线扫到无花,眼底划过一道异光,疑惑道:“少帮主,这位是?”
南宫灵见无花给他使了个眼色,从善如流地道:“哦对,忘了给你介绍了,这位是我朋友林公子。我刚刚就是去找他喝的酒。”
金丁从方才起就在暗暗打量无花,听了这话,朝他行了一礼,笑吟吟地问:“请问林公子自哪里来,又是何时与我家少帮主相识的?”
无花暗自挑了挑眉,这金丁倒是有点意思。
他这莫名其妙的敌意是怎么回事?他们之前见过面吗?
南宫灵也觉得他这管得有些宽了,忙截口道:“这你就别多问了。你只需要知道他是我朋友就行了……”
等无花从丐帮回到客栈,已是过了亥时。
他一进门,就发现萧离好像已经睡下了。正在房中唯一的那张床榻上侧卧着,呼吸延绵,几不可查。
据说楚留香全身上下的毛孔都能呼吸。
面对这么一个简直可以说是行走的外挂的家伙,无花也分辨不出来他到底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察觉到他回来了,想探他底细才故意装睡。
上次兰州之行的时候,他虽和楚留香同行过短暂的一天,但那会儿两个人住宿是分开的,到底和同住一间不一样。
现如今,真到了同塌而眠的时候,无花居然开始紧张了。
这真是……
他只当自己是社恐发作,虽尴尬得很,但却没什么后悔之类的情绪。
无花深呼吸几口气,扯了扯身上沾了灰尘的白衣,纠结了一下,还是去找小二要了洗浴用的木桶和热水。
还是先洗个澡冷静一下吧。
没办法,作为一个处女座,他一天不洗澡就浑身难受。
说实话,中原到沙漠石林洞府来往的路上,这些没法洗澡只能擦身的日子,在无花心里,
简直比少林寺清苦修行的日常还要痛苦一万倍。
虽然隔着一扇屏风,但无花总担心着楚留香随时会醒过来,也没敢把易容道具全都摘了,只高高把假发挽在脑后,防止它们落入水中。
直到褪去衣衫,泡在热水里,他才稍微放松下来。热水滑过肌肤,洗去一身尘垢,也洗去了他一整天的疲惫。无花忍不住从嗓子里发出几声舒爽至极的喟叹。
没有什么事情,能比精神紧绷一天之后,好好洗个澡更幸福了。
正心神放松之际,隐约听见几道极轻微的,液体喷溅的声音。无花起初还以为是自己洗浴时发出的响动,并未多想。
但过了一会儿,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声音并非错觉,传来的方向好像也改变了。
无花凝眉,捞起一旁的澡豆就往窗外弹去。只听啪的一声,窗户外面传来一道男人的吸气声。极细微的响动过后,不过一息,房里就多出来了个人。
来人一袭白衣,五官轮廓俊美如雕刻一般,自带一种坚毅的感觉。他的面上好像没有任何表情,眼里也好似没装任何人,瞧上几眼,便只觉此人定是冷酷且自负的。尤其是那如刀锋般锐利的眼神,直叫人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无花的行动力纵然已经很是迅速了。此时也只是将将批了件雪白的里衣,大半个胸膛都露在外面。那自浴桶里带上来的水珠将衣衫打湿了大半,贴得紧紧,让他很不舒服。夜晚的凉风自大开的窗户灌入,吹得他浑身发冷。
然而更不舒服的,却是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