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秦观止离去后,季蕴深吸一口气,她猛地抬头,神情变得呆滞起来,傻坐在书案前。
良久,季蕴迟疑一瞬,她抬手在眉心处摸了摸。
她的心中十分惊慌失措,眉心处隐隐发烫,似是灼热。
秦观止身为她的师父,他一向沉稳,今日为何要做出如此失礼之举?
他不是一向不喜她,为何,为何……
季蕴绞尽脑汁,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被她吓得急忙扼杀。
如今无论如何,她是没有办法待在此处了。
季蕴心慌意乱地收拾着书案上的文章,她脱下身上披着的鹤氅,朝着门口处疾步走去。
可她刚走至门口想要推开门的时候,门却突然被推开了。
秦观止竟站在门外。
季蕴未料到会与他迎面撞上,登时唬了一跳,呆怔在了原地。
秦观止一双黑眸深深地凝视着她,薄唇轻启:“何事要你如此慌张?”
季蕴回过神来,她按捺不住内心的无措,忙收回自己的视线,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文章写完了?”秦观止目光幽幽地问。
“还,还未。”季蕴浑身僵硬,支支吾吾道。
秦观止静静地打量着季蕴,他没有为难她,叹了一声道:“天色已晚,既然你要走,为师也不拦你,不过切记日后不可再荒废学业,明日再将文章交上来罢。”
“是。”她咬唇,低头道,“弟子先告退了。”
说罢,季蕴越过秦观止想要离开。
“等等。”
身后传来了秦观止低沉的嗓音,带着一股威慑力。
季蕴闻言停住脚步,她不安地站在原地。
秦观止踏进书房,拾起遗落的鹤氅,他慢慢地走近后为她披上,叮嘱道:“此时暮色渐起,天还未回暖,回去的时候别冻着了。”
季蕴抬眸,他也掀起眼帘看向她,一双黑眸似是波澜不惊,像是幽深的湖水。
“多,多谢师父。”她低头慌乱又紧张,抖着嗓音谢道。
“还有今日我罚你跪了半日,你的膝盖必定会有淤青,这药,你拿着。”秦观止从袖中拿出一瓶药水,递给她。
季蕴怔住,犹豫着接过。
“回去罢。”秦观止低声道。
“弟子告退。”季蕴如蒙大赦,向秦观止行完礼,疾步离开了青园,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秦观止负手立在廊下,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神情有些若有所思。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他才收回视线,转身走进书房。
秦观止经过书架旁时,他立时停住,看向摆放有些微乱的古籍。
他伸手抽出,发觉古籍似是被人翻开过,夹在其中的画纸也不在先前的那页里。
“午后可曾有旁的人来过?”秦观止蹙眉,问。
“回先生,没有。”秋行站在一旁,不知所以地答道。
秦观止倏然想起方才季蕴不自然的神情,他眸光一暗。
暮色西沉,温和的落日把远处连绵起伏的青山镀了一层金色,烟雾缭绕,薄云浮动。
云儿在院门口等候多时,她见季蕴回来的身影,便迎了上来,笑道:“娘子,您可回来了。”
季蕴一言不发,走进了屋内。
云儿见她神情怔愣,忙止住笑意,跟在她的身后,担忧地问道:“娘子怎么不说话,可是先生又生气了?”
季蕴坐在圆凳上,她心神恍惚,沉默着摇了摇头。
“那是怎地了?”云儿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了季蕴。
季蕴喝完一口稍稍冷静了几分,她见云儿一脸探究地盯着自己,欲言又止道:“没什么。”
此事只是猜测,空口无凭,更何况着实令人难以启齿。
季蕴别过脸去,搁下手中的茶杯。
“你先出去,我要休息了。”她深吸一口气,故作冷淡地吩咐道。
“可娘子,您还未曾用晚膳呢。”云儿轻手轻脚地收拾着茶具。
“我现下没胃口,你先出去。”季蕴心不在焉道。
云儿张了张嘴,但还是听话地应了一声,她低头退出屋内,将门阖上。
季蕴整夜都未曾睡好,她辗转反侧,即天色将明时,方才迷迷糊糊睡着。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梦见一年多前,那日她去寻秦观止,却未料他人不在青园,便只好打道回府。
待走至书院的竹舍附近时,季蕴意外瞧见了秦观止颀长的身影,茂林深篁中,他的面容不甚分明,身旁立着一位年迈的学究看,二人似乎在交谈着。
她不欲打搅他们,打算悄无声息离去时,突然闻见秦观止竟念出了她的名字。
季蕴心中微动,便避在墙后。
周遭安静了一瞬,竹影斑驳,轻轻晃动。
她的心如打鼓一般般,静静地偷听着。
秦观止叹道:“季蕴文采不及何毓,生性懦弱敏感,这暂且不提,她的观点一向是有失偏颇,不能够委婉温和,可见日后是个不堪事的。”
话音刚落,季蕴的脸色瞬间白了。
原来在秦观止眼中,她竟是如此不堪。
*
待醒来,她起身下床,坐在桌案前写文章,她一夜没睡好,自然是有些精神不济。
那日季蕴亲耳闻见秦观止的话,心像沉入了谷底。
她方才明白,无论她做什么都于事无补,秦观止依旧是不喜她。
季蕴心中已是失望了,对秦观止不再像从前那般讨好,故疏远了他。
写了片刻,正巧云儿走进屋中。
季蕴抬头,吩咐道:“你替我将文章送去青园去,向师父告假一日,就说我今日身子不适,不能前来。”
“娘子,您怎地了?”云儿一听还得了,神情关切道,“可是着凉了?”
季蕴现下实在没有精力应付秦观止,她靠在椅背上,状作十分虚弱的模样,道:“或许是。”
“那奴婢去请郎中来?”云儿忙道。
“不用。”季蕴阻道。
“这如何得行?”云儿驳道。
“真不用,我许是昨晚没睡好。”季蕴扶额道,“莫要如此兴师动众。”
“可……”云儿面含犹豫。
季蕴搁下笔,将写完的文章递给云儿,命她前往青园。
云儿接过,轻声道:“奴婢现下就去青园,娘子您先去床上躺着。”
“对了,那件鹤氅是师父的,你替我交还。”季蕴点头,蹙眉道。
云儿颔首,她得了命令,便朝着屋外走去。
待到云儿站在青园阶前,秋行眼尖地瞧见了她,纳闷道:“这不是季学子身边的女使吗?”
云儿走进去,向秋行作揖道:“秋行小哥,这是先生的鹤氅,娘子命我归还,还有能否向先生通传一声,我家娘子今日身子不适,可否能够告假一日?”
秋行接过鹤氅,颔首道:“女使稍等。”
他走进书房内,将话原封不动地告知了秦观止。
“身子不适?”秦观止闻言抬头,神情有些意外,他沉默片刻道:“我知晓了。”
秋行将话传给云儿,她在谢过秋行后,走出青园。
云儿回去后,季蕴登时松了一口气,满意地勾起嘴角。
“就算娘子不想去见先生,可一直装病也不行啊。”云儿上前放下帷帐,她的语气带着担心地说道。
“谁,谁说是装病,我是真的不舒服。”季蕴被拆穿了,她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奴婢还不了解您吗?”云儿无奈道,“您每次说谎就不敢看人。”
季蕴尴尬地阖目,嘀咕道:“就算我是装病,先拖一日是一日,师父总不能叫我生着病还要去见他。”
云儿见季蕴雷打不动的模样,叹了一声离开了。
屋内慢慢安静了下来。
她发觉云儿走了,倏然睁开了双眼。
季蕴当然知晓躲着不见秦观止不是什么好办法,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敬重他、畏惧他,她也从未想到他竟对她有这般的心思,可现下她也一筹莫展,只能闭门龟缩了。
往后她只能躲避着秦观止,不过她也知晓这是不可能的,如此她还得再想想别的对策。
午后,秋行被秦观止派遣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位郎中。
云儿见了这阵仗,吓得赶紧跑进屋内,告知于季蕴。
季蕴本在午睡,她闻言头疼地扶额,露出一截白腻的手腕,她就晓得秦观止不会被轻易蒙骗的。
“娘子,这怎么办呀,要是郎中查出您是装病,可如何是好啊。”云儿神情焦急地说道。
“你莫慌,你这副样子落入他们眼中,不让人怀疑都难。”季蕴颇为淡定地瞥了一眼云儿,吩咐道,“你出去同秋行说,我不需要郎中,我只是偶感风寒,已经服了药了,歇个一两日就能痊愈的。”
云儿点头,战战兢兢地走出屋去,强装镇定地将话传给秋行。
秋行听完后,神情有些诧异道:“女使还是让郎中进去瞧一眼,要是风寒重了先生可是要担心的。”
“不用。”云儿讪讪道,“真的不用了,娘子的命令奴婢不敢违背。”
秋行见云儿言辞坚决的模样,没有再强求,郎中摸了摸呼吸留下一副药贴便离开。
回到青园,秋行面露难色,他看向秦观止,叹道:“先生,攻人之恶太严,且要思其堪受。”
“我知晓了。”秦观止的神情不甚分明。
*
季蕴坐起身来,秦观止今日派郎中过来为她瞧病,定是发觉了什么,遂故意来试探她,倒显得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如今只要能避则避,毕竟一时之间她也思索不出什么好的对策。
思及此处,季蕴叹了一声。
这时,云儿走进屋内,她神色慌张,道:“娘子,何娘子听说您病了,特来探望。”
“你可曾同她说我睡下了?”季蕴看向云儿。
“说了。”
“算了,你请她进来。”季蕴颇为无奈道。
“是。”云儿颔首。
不出片刻,何毓踏进屋内,走至床榻边,神情带着关心地看着季蕴。
“临臻,恕我不能起身,你先坐。”季蕴淡淡一笑。
云儿搬了一张圆凳给何毓,随后掀起了帷帐。
“蕴娘,你现下感觉如何了?”何毓坐下,关切地问。
“好多了。”季蕴轻声道。
“何娘子,请吃茶。”云儿端了一盏茶水,递给何毓。
何毓接过,低声道谢。
“临臻,你怎地知晓我身子不适?”季蕴不动声色地问。
“我适才去师父处,正巧碰见秋行,从他口中得知的。”何毓抬眸,她不紧不慢道。
“原来如此。”季蕴抿起一丝浅笑。
二人聊了一会儿,何毓见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云儿则是送何毓出去。
季蕴面色有些凝重,细细回想起在书院的三年,其实也不是无迹可寻的,初来书院时,季蕴人生地不熟的,又因秦观止的斥责惶惶不可终日时,何毓却主动来与她交好。
何毓文采斐然,出身于楚州府淮左名门何氏,遂何毓主动亲近她时,她觉得欣喜异常,且十分珍视与何毓的友情。
季蕴蹙眉,她的家世、文采皆不及何毓,何毓又为何会主动接近她,如今想来,何毓接近她怕是抱着目的。
想起昨日秦观止训斥她的话中提及她怨他责骂,这话她只在前几日与何毓说过,当时云儿虽在场,但云儿是她从家中带来的贴身女使,所以不是云儿,那只能是何毓了。
前几日何毓还曾劝她,她当时就该起疑的,可她并未深想,竟听了何毓的话,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