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缱绻，树影幢幢，浅绿色的球场不时爆发出一阵欢呼，男生粗犷的呐喊中夹杂着女生的尖叫。

恰是青春年少，白衣未染尘。

傅曜百无聊赖地靠着栏杆，一枚篮球高速向他飞来，伴着围观者的惊呼。

他伸手，稳稳接住，篮球在掌心打了个转，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拨，将球原路拋回去。

篮球飞到半路，金沐阳飞身一跃，矫健高大的身躯在空中舒展，轻轻松松将球抢下，英俊脸庞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一下一下运着球走向傅曜，脸上带着散漫的笑，“做我的后卫，同桌。他们都没你打得舒服。”

“不，热。”傅曜拒绝在大太阳下把自己晒得两面金黄，而且他正打算收金沐阳最讨厌的私生子做小弟，现在看他还有点心虚呢。

“你倒是会享福，找了个最荫凉的地方。”金沐阳扭着胳膊要把汗往傅曜身上蹭，傅曜当然不肯，使出浑身解数阻挡他，二人在原地过了好几招，最后是穿鞋的傅曜败给了光脚的金沐阳，一脸生无可恋由着他往自己身上贴。

傅少这个人设，对旁人挺冷，但对放心上的人，宽容度相当高。

“宿主宿主！我找到啦！您的一号小弟现在正在三号教学楼二楼的男卫生间！”昨天系统绞尽脑汁思考，终于想到自己能做的事，就是当个找人小雷达，虽然发动前摇长，还有范围限制，但聊胜于无。

目标锁定！傅曜蹭得直起身，往教学楼走，却被旁边的人一把抓住胳膊。

“你去干嘛？”

“有事。”傅曜敷衍道。

“什么事？我跟你一起。”金沐阳眯起眼，打量傅曜的神色，意图看出些什么。

“我自己去。你太黏人了，那边有你的小弟，你去找他们玩。”傅曜挣开他，匆匆离去，留下金沐阳在原地，神情意味不明。

“宿主加油！还有十米——五米——”系统不知从哪找来一段激昂的音乐，急促的鼓点像锤子砰砰锤他的脑袋。

“关上。”

“好嘞。”

世界清净了。

傅曜赶到卫生间门口，正看到里面的人被污水当头淋下，脏污的液体爬满他瘦弱的身体，略浅的头发一缕一缕粘在脸颊上。傅曜正看着，站在污水中的人兀的抬头，黑寂的眼眸正好对上他。

讲真，傅曜还是第一次见到在这么狼狈的情境下，依旧美得令人晃神的少年。比起“英俊”“帅气”“阳刚”等词，他确实更适合用“美丽”来形容。

“江未沉，怎么样，舒服吗？”

“这脏水倒是和你般配，同样是阴沟里出来的，应该很亲切吧？”

“哈哈哈哈——”

“笃笃——”

笑声戛然而止，施暴者齐齐看向敲门的人。

门外的人衣衫整洁，长身玉立，即使是最热的天气，也是浑身清爽，不带一丝脏乱——金沐阳擦在他身上的汗，在来的路上被系统一键清理了，傅曜认为，要收小弟，第一印象还是很重要的。

门内人心中闪过一句，原来是他。

傅曜不知道自己还蛮有名的，面无表情扫视一圈，端足了老大的架子，才缓缓开口：“在做什么。”

全场静了一瞬，安静得傅曜有点尴尬。不是都说会有嚣张反派跳出来给他打脸的吗？嚣张呢？反派呢？

可怕的沉默在蔓延。

在傅曜忍不住尴尬地抠手前，终于有个机灵点的说话了：“天太热，我们帮他冲凉呢，是吧，江未沉？”

他暗地里给江未沉比了个手势，不动声色威胁他。

少年看向江未沉，眼神里带着询问，好像只要他开口否认，少年就会站出来为他伸张正义。

“是。”江未沉的声音略带干哑，像是很久没喝水。他没去看少年的眼睛，盯着脚尖不再说话。

门口的少年听到他的回答，露出几分茫然。他嘴唇紧抿，眼里带着点怒气和不知所措。

未来小弟拒绝了我的组队邀请，怎么办？蛮急的。

此时上课铃声正好响起，傅曜终于找到突破口，稳住姿态说：“到点了，去上课。”

大概是傅家的名头好使，里面的人相当听话，一个个排着队鱼贯而出，有几个路过他时有意无意擦过他的肩膀。

江未沉是最后一个，他低着头经过少年，却被抓住了小臂。

少年的手掌干燥又温暖，一点也不嫌弃他皮肤上的肮脏。他的力度很轻，只是虚虚圈住，轻易就能挣开，但江未沉像是被下了定身术一般僵立不动了。

傅曜本来想把衣服脱下来给他披着，但想到自己只穿了一件衬衫，还是作罢。他不想光膀子。

“我带你去换身衣服。”大概是因为他的“不识好歹”，少年声音中带着些许不满和委屈，只是良好的教养让他不能对被欺凌的弱者视而不见。

“不需要。”江未沉的声音冷冰冰，下定决心一般挥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好倔啊，傅曜决定最后试一次，“你的衣服沾了水，很透，你没发现吗？”

他刚刚就发现了，这位金家私生子的待遇似乎不是很好，身上的布料相当廉价，被淋湿后几乎没有任何遮挡作用，肌理线条分毫必现。

江未沉僵住了，一动不动戳在原地，像根淋了雨的发霉木棒子。

“跟我来吧。”傅曜越过他，没再伸手触碰。他走了几步，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跟上，舒了口气。

这所高中不实行寄宿制，没有学生宿舍，于是傅曜直接走进教师楼，把江未沉带到了——校长办公室。

洗个澡换身衣服，顺便跟校长谈谈校园霸凌的事，一举两得。

他傅大曜可真是个天才。

江未沉看到目的地，欲言又止，傅蕴没看他，自顾敲了敲门。

“请进。”校长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年轻。

办公桌后面的是一个书卷气的青年，带着无框眼镜，五官有几分秀气，气质温和儒雅。这人看上去就像那种能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强迫症患者，可他的桌面却是杂乱无章，一摞摞文件胡乱交叠在一起，水杯旁边还有些洒出来的水渍。

青年看见是傅曜，脸上带出点笑意，“傅同学，有什么事吗？这位……”

校长略带疑惑看向狼狈的江未沉，这个小同学倒是眼生。

傅曜往江未沉身前一挡，隔绝了校长的视线。

“他不小心弄脏了衣服，希望借您的盥洗室一用。”

“当然可以。”校长宽容笑笑，“我这里还有备用的校服，可以让这位同学先换上。”

“谢谢校长。”傅曜礼貌颔首，极其自然地拉着江未沉到校长的盥洗室，熟门熟路从他的衣柜里掏出未开封的男士校服塞给江未沉，“可能有点大，你试试。”

“嗯。”江未沉终于愿意开尊口，秾艳的五官藏在发丝下，看不清神色。

校长饶有趣味地看着两人的互动，见傅曜自觉地坐在自己对面，便给他泡茶。他在文件收纳上不拘小节，泡茶的动作倒是自有一番风骨，手臂划过的弧度流畅好看。

傅曜也不跟他客气，接了茶杯在手里轻轻摇晃，看着茶叶梗浮浮沉沉。他开门见山道：“学校里的霸凌事件，校长知道吗？”

校长泡茶的手一顿。

“校园霸凌？我不知道，没有人和我提起过。”校长的语气略带惊讶，无框眼镜后狭长的眼睛微微瞪大，让他看着年轻了几岁，显出几分无辜，“原来那位同学的遭遇了暴力事件吗。”

“是。”傅曜没有多说，冷静地观察校长的神情。

“真是过分！”校长儒雅的脸庞染上怒意，“傅同学放心，我会好好调查这件事，还那位同学一个公道！”

“可是霸凌者那几位里，似乎有林家、邵家的孩子。”校长虽然背靠几家大树，但也不是一手遮天的，即使是在最单纯的校园环境，也需要权衡各方利益。傅家就是支持校长的一方，但也不会无条件提供帮助。

“但求无愧于心。”青年明亮的眼睛认真看着傅曜，“我选择教书育人，本来就是为了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希望能给你们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在最好的年纪塑造自己的人格。我不允许在我的学校有这种事情发生。”

这校长看上去倒是品行不错，相当有正义感，年纪大阅历丰富，很适合当我的小弟头头，辅助我管理手下。傅曜若有所思，把主意打到校长头上。

少年似乎真的信了校长说的话，绷着的脸颊放松，清凌凌目光里的信任让人心里发热。

“这件事我会插手，阿曜你就放下心，专注学习。”校长改了个称呼，语气缓和了一些，又给他斟了一杯茶，开始话家常，“最近在学校里感觉怎么样？和老师相处得好吗？”

校长明明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问起话来却一股子长辈的味道，虽说语气和蔼，听着总有些别扭。

傅曜在心里腹诽，面上还是一副乖乖仔的做派，“都很好，老师很负责。”傅曜对大多数老师都没印象了，只记得之前在走廊上暗示过他迟到的郑行之，“郑老师就很认真尽责。”

“哦？”校长眼里飞快闪过什么，傅曜没看清，“是郑行之老师吗……他确实非常优秀，当时学校把他挖过来费了好一番功夫呢……”

校长室的门忽然被甩开，闯入一道人影。

“李悬！你——”那人猝不及防看到背对着他的少年，声音戛然而止。

少年侧头，有些意外，“郑老师？”

郑行之呆愣在原地，只觉被冷水从头浇到尾，在炎热的夏日里几乎打起寒颤。

这位平时以古板迟滞示人的老师此时发丝凌乱，眼镜歪斜，脸上带着剧烈运动后的红晕，看起来竟有几分活色生香。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校长面不改色，好像没看到郑行之刚进门前的失态，“郑老师，我和阿曜刚刚正在夸你认真负责呢。”

“你不舒服吗，老师？”少年察觉到他在微微发抖，不由得起身想去扶他，却让人受惊了似的后退一大步，慌乱之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傅曜不敢靠近了，郑行之看起来有些应激。

少年离他几米远，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我没事……打扰了。”郑行之一步步退到门外，最后深深看了校长一眼，关上门。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