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告全军演习结束的标准有两个:五天时间到,或地图上仅剩一位新生。
往年都是第一种情况,这一届全军演习却因为有了教官的加入,节奏被迫加快,第二日上午九点差一刻,就因为仅剩一名新生而结束。
那名新生反侦察能力极强,从头到尾奉行避战原则,坚决不跟任何人发生冲突,乃至最后仅剩十人,他的坐标刷新在仪器上他才被教官注意到。
不过由于太猥琐,这位新生直到被淘汰积分还是零。
全军演习的名次按照积分来计算,虽然姜谋提前被但行淘汰了,但他的积分一骑绝尘,还是拿下了第一名。
因为演习是几大军校和军方联合举办的,牵扯方过多,过去将近一个月,姜谋才得到表彰。
这些都是小事,且都是姜谋的事,跟但行无甚关系。
但行不得不在意的是,自从全军演习后,姜谋看他的眼神很怪异。有时看着他发呆,有时自以为无人察觉地偷看,更多时候看他一眼就会露出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表情。
比如说现在。
但行刚洗完澡,腰间围着一条浴巾,赤/裸的上身肌肉结实有力,每一块的形状都恰到好处,充满力量的野性美,跟他冷冰冰的为人很不相称。但行背对着姜谋用毛巾擦头发,肌肉随着他的动作而微微颤动。
而姜谋躺在床头翘着腿,手里举着一本从但行桌上摸来的书,却一个字没看进眼睛里,心里装了乱七八糟很多念头,唯独没装一个字。
他刚刚瞟了一眼那边,立马像被烫到一样缩回视线,眼睛盯着书却不知道该看哪段话,手足无措着急忙慌地翻页,脆弱的书页被翻得哗哗响。
总教官腰好细啊,单手就能拢住吧。还是得两只手,不然估计会滑,抓不住。腰下面那里看起来好软,跟食堂的白馒头一样。
你在想什么啊!姜谋悄悄掐大腿,放轻声音吸了吸鼻子。
但是……某个弧度一直在眼前重现,是这个弧度吗?姜谋怀疑不是,遂悄悄侧过眼珠瞟瞟,原来真是这样的啊。
啊偷窥别人好不要AC脸,不过大家都是alpha,应该没什么吧?他和何韬房峥嵘他们玩笑时还会打对方屁股,看一眼没什么的,又不是上手摸。
滚烫的鼻息扑在书上,堵在方寸之地蕴着热气,热得姜谋面红耳赤。姜谋安慰好做贼心虚的自己,做好心理建设,脑袋再次极慢、极慢地转过去。
“噗。”一块带着湿润水汽的毛巾兜头罩过来,藏在书后的姜谋,整个脑袋都被盖住了。
唔,有点香,用的什么洗发水?姜谋无意识深吸一口气,好像还有淡淡的积雪味道。明明该让人头脑更清醒的味道,偏偏熏得姜谋脑袋犯晕乎,熏得他脸红脖子粗。
是毛巾的问题,毛巾挡住了视线,人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其他感官会更灵敏更发散,对,就是这样。
“眼睛不想要了就抠下来喂狗。”
但行冰棱子般的声音响起,姜谋才感觉脑子被锥了一下,啊,清醒多了。
姜谋扯下毛巾,笑眯眯地望着但行,“喂狗多可惜啊,要不教官你尝尝吧!”
可以无故殴打学生吗?
不可以,教官守则不让。
但行凉凉地瞥姜谋一眼,转身整理床被。赶紧弄好了熄灯,他就不信某些“狗人眼”还有夜视功能。
姜谋被那眼神刺挠了一下,身子一滑侧躺下来,一手把书扣在床上,一手伸到脑袋下垫着,装模作样地说:“但行教官好凶啊,又凶我又还不理我,哎。”
但行动作顿了顿,咬紧了后槽牙。
“我会向上面打报告,撤回对你的考查结果。”
“嗯???”
姜谋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瞪着眼睛满脸不可置信:“教官你说什么?!”
“我说……”
“你说我通过考察啦?!”
“我就知道我一定能通过,我这么优秀!太棒了!我靠好牛批!”
姜谋就着坐在床上的姿势兴奋握拳,手舞足蹈起来,军校出品的坚实铁床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好嘛,从一只狗人无障碍切换成猴人。
但行心累,不想搭理吱哇乱叫的猴,铺床,熄灯,躺平。
姜谋一个人在黑暗中激动半晌,他弄出的响动不绝于耳,但行压根睡不着。
直挺挺躺着的但行紧闭双眼,太阳穴突突地跳,忍无可忍,“还有劲就爬起来加训,别像发/情的猴一样!”
真是使不完的牛劲儿!
姜谋不动了,黑暗中嘴角却压都压不下去。
宿舍里静了没一会儿,复响起不加掩饰的嘟囔声:“这么凶干嘛?以后哪个omega敢嫁给你?”
呼——
但行深呼一口气,按捺住违背教官守则的冲动,强迫自己赶紧入睡。
偏生姜谋不知道和他作对还是激动之情没有消散,嘀嘀咕咕自说自话,没人理他也一个人说得起劲。
“教官你喜欢什么样的omega?还是喜欢beta?Alpha?!”
也不是没有喜欢alpha的这个可能,现在那些世家贵族的子弟,玩得花的多得很,喜欢玩alpha的也不在少数。将不可一世的alpha征服摧折,足以满足很多变/态的欲/望。
“但行,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得到想要的回答,宿舍陷入短暂的安静,姜谋便换了个话题,用精神力问:“那你加入‘囚鸟集’多久了?”
精神力链接是保密程度最高的交流方式,除了指定的人,任何人都无法窥探其内容。
“应该挺久了吧,毕竟……”
“十六年。”
一道平和的精神力。
姜谋愣了愣,意识到是但行在回复他。
“十六年?你现才三十岁对吧,那你加入的时候才……”姜谋不确定地心算几遍,“十四岁?”
星际人的平均寿命已经来到两百岁,但行三十岁不算大,可他十四岁的时候还很小啊。
“嗯,那时候你还在嗦奶瓶。”
姜谋清晰地感受到但行话里的敷衍和揶揄。
“屁嘞!奶瓶那玩意儿我一岁就戒了,我两岁的时候已经带着何韬房峥嵘去打架了!”
“是吗?穿着开裆裤打架。”
黑暗的宿舍里响起一道低缓笑声,轻飘飘地钻进姜谋耳朵里,一阵阵回响。
姜谋不自觉动动耳朵尖,哼哼两声,没有出言反驳。
“那你为什么会加入‘囚鸟集’?才十四岁,怎么接触到的?”
姜谋自己都才接触不到一年,而且他的身份让他天然知道更多,然而但行出身救助院这种消息闭塞的地方却那么早接触到,就让他挺想不通的。
——因为本身就是囚鸟,向往自由平等,却遭到无形的枷锁禁锢,翅膀尚未被折断,于是存着解开枷锁、冲破牢笼的念头。
但行无言,姜谋就跳了下一个问题。
“你的代号是什么?话说我还没有代号呢。”
“鸦。”
精神力链接能轻易让人理解对方话中的意象,姜谋却故意歪曲道:“鸭?那我的代号就叫二丫(鸭),教官觉得怎么样?”
一只长着狗脑袋的鸭子,扑着脚掌在池塘里划水?
不怎么样,二货。但行嫌弃地皱皱眉,赶走脑子里的奇怪画面。
“怦。”一个枕头精准无误地砸在姜谋脑袋上,这就是但行的表态。
“啪。”
但行从床头的小书柜里抽出一本书,精准扔到姜谋被子上。
“没文化就多读书,书是个好东西。”但行甚至懒得用精神力了,这种没有营养的话题,都后悔搭理他。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姜谋把书对着月光看看,是一本《鸟类大全》。
姜谋咧着嘴笑,把书放在身前,手一下下摸着封面上凸起的字体,脑袋霸占了但行的枕头,无意识动着鼻翼嗅闻。
嗯,比毛巾的味道浓郁,怪好闻的。
姜谋翻身趴着,脸埋在枕头里,闷着声儿问:“教官你为什么叫‘但行’啊?是你自己起的名字吗?”
他们这种有正经姓氏的基本都是贵族,“但”虽然也是一个姓,但行却是救助院出来的,很显然“但”不算他的姓氏,他无姓。
无姓平民一般在十岁才会正经起名,有的由长辈起,也有的是自己起。
但行会是自己起的吗?这个可能性很大,姜谋挺好奇的。
宿舍又安静一瞬,在姜谋想再找个话题的时候,但行的声音响起来了。
“但行己道,无所困之。”
姜谋没文化,这是走自己的路,不被任何东西困扰的意思?
但行的声音很轻,不含什么情绪,姜谋却不清楚自己怎么回事,突然再次想用“震撼”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感受。
心脏似乎漏跳了一拍,然后为了补上这一拍开始加快,最终的结果却是乱了节奏,阵阵凌乱。
姜谋的目光穿过黑暗看向但行的方向。
但行的床在窗边,月光透过透明的玻璃,倾泻在但行床前的地面上,而但行刚好掩在黑暗中,姜谋看不清。
姜谋脑子里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似乎,但行和月光,挺配的。
姜谋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心脏才找到正确节拍,他有点慌,随即便听见自己无脑般问:
“那边图教官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话出口,被子下的手就狠狠锤了一下大腿,懊恼不已。你这问的什么话!
果然,但行根本不想回答,无语地敷衍道:“边图:靠边站,别图谋一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其实边图的名字没啥意思,他没什么文学细胞,起名时拿但行的书随便翻了两页,闭着眼睛点出两个字,就这么草率。
姜谋恨恨地用脑袋砸一下枕头,一股好闻的味道扑簌簌涌进鼻腔。
姜谋脑袋一抽,又问:
“教官你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
但行彻底不想搭理他了,没好气地乱回:“你用矿泉水瓶子在马路边装水回来洗,效果一样一样的。”
“教官你别这么凶嘛,咱好好讲话!”
但行:神经病。
“教官,教官——但行——!”
这回无论姜谋怎么喊也没人回他,宿舍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了似的。
没人理,姜谋渐渐消停了。
他枕着但行的枕头,静静地望着但行床前的月光,看月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过但行的床,慢慢、慢慢地靠近他的床。
还没照到他身上,又如潮水般缓缓退去,逃出了窗。
“教官,我的代号,就叫‘涂鸦’吧……”
但行半梦半醒之际,似乎听到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呢喃。
月光退潮,夜色中的轮廓一同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