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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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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大堂,堂上堂下一片狼藉,地上到处是溅落的血迹和断裂的棍杖,还有受伤的衙役在抱着腿躺在地上哀嚎。

刚刚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让所有人心都悬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倒吸凉气。

只见那被钉在柱子上的“老头”,此刻花白的胡子和头发全被揭了下来,而檀惊蛰手指摸在对方下颌附近用力一掀,布满褶皱的面皮竟被活活撕下,露出了一张中年男人的脸。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刚才混乱中躲在桌下的赵德兴此刻手脚并用地爬出来,看见眼前的景象惊讶地说道。

男人皮肤黝黑,长了一张国字脸,看上去四十左右岁的年纪,和方才伪装成的老者判若两人。邢文赫取下插在他肩头的剑,之后将人押在檀惊蛰面前跪下。

而被揭穿真面目之后,那个男人也不再挣扎,整个人颓了下去,原本凶悍的脸上此刻充满了悲伤和绝望。

“既然已经被你们抓住,要杀要剐由你们处置吧。”

檀惊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这么做?”

男人别开头,不愿回答。

而见他不愿开口,檀惊蛰蹲下身子平视着他,目光仿佛钉子一般将人洞穿了个通透。

他声音低沉,一字一句说道:“你拿这几具尸体,究竟是要招谁的魂?”

*

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被揭开,男人不再隐瞒,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过了檀惊蛰,投向了远方的虚空。

男人不叫马三,他的真名叫洪田,也不是安远县人氏,他的家远在百里之外的暨州。在那个影响他一生的变故发生前,他一直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家中几十亩地,整日在田间劳作,日子虽辛苦了些,但有一妻一女陪伴,倒也平淡温馨。

然而这种日子被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打破了。

十年前,暨州大旱,方圆几百里庄稼颗粒无收,而洪田家完完全全以土地为生,没有了粮食,不仅一家三口吃不饱饭,连给地主交的地租更是难以凑齐。

然而地主却不管这些,三番五次找上家门,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部搜刮走了,还对洪田拳打脚踢,要求限期之内还钱,如果还不上钱,就拿他的女儿禾花抵债。洪田当然不愿,但地里不长庄稼,他也没办法凭空变出钱粮来。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地主立下的期限马上就要到来,就在洪田准备大不了和他们拼命的时候,事情忽然出现了转机。

有一天,他们的村子里忽然路过一个外地来的客商,说是去临县贩药材,走错了路,想要在洪田家借宿一晚。洪田的妻子是个心善的人,见那客商文质彬彬人又有礼貌,看上去不像坏人,于是就让他住在了家里。而这客商也并没有白吃白住,很大方地给了他们一两银子,而这一举动不禁让洪田夫妻俩惊呆了。

要知道,一两银子已经够他们三口之家好几个月的吃穿用度了。

夫妻俩推辞了一番,但见对方态度坚决也就收下了。洪田的妻子非常高兴,晚上躺在床上睡觉前,还在和丈夫谈论这件幸事。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枕边人却生出了完全不一样的心思。而她的这个原本平淡温馨的小家,也从此走向了不归路。

夜半时分,洪田趁妻子睡着偷偷下床,潜入了客商的房间。

皎月当空,洪田拖着锄头身影被拉得老长,在白惨惨的月光下,他将铁质的锄头举起,一下一下重重地砸在熟睡之人的脑袋上。

窗外有飞鸟被客商的惨叫惊飞,被吵醒的妻子光着脚跑了过来,看到眼前这一幕,险些晕过去。而迎着妻子惊恐至极的目光,洪田只是静静地在血泊中翻找。

很快,他翻到了客商剩下的钱袋。

洪田拿走了客商身上的所有钱,之后清理了血迹,将人连夜埋进了自家后园。

妻子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慢慢冷静下来,最后沉默地帮他挖土、填埋。

整个过程直到天亮,他们一句话都没说。

在鸡鸣声响起的那一刻,两个人同时抬头看着天空,脸上是一种麻木的平静。

“去把手洗洗,一会儿要钱的人来了。”洪田和妻子说。

一炷香时间过后,地主派来要账的三个小混混来了。就在进屋前,他们还在研究如果洪田给不出钱了,应该怎么□□,要不要直接把禾花抢走送给地主,甚至还有其中一个混混龌龊地提议要不要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把小姑娘给办了。

然而当他们大摇大摆地走近洪家时,眼前的一幕却让他们始料未及。

没有愁眉不展、没有哭闹、没有求饶,洪田和妻子平静地坐在被砸烂了一角的桌旁,桌上放着一个钱袋。

“拿去吧。”洪田说。

领头的小混混愣了一下,以为洪田是在耍他,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可能凑够钱呢?他压根没有指望对方会还钱。

然而当他看到鼓囊的钱袋子里足足十两雪花纹银时,他惊呆了,不可思议地看着洪田:“你……你哪来这么多钱?”

与以往的唯唯诺诺不同,洪田甚至没正眼看他,但整个人显得非常疲惫,“这你无需知道,拿上钱,向张德复命吧。”

张德就是差他们来收租的地主。

小混混更惊讶了,出于习惯,他下意识地想说一些威胁的话,但是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一直混迹江湖的灵敏直觉告诉他,夫妻俩的状态非常不对,原本朴实的两个农民,竟然散发出了一种死人般的麻木,那阴冷的眼神看得人发毛,而空气中竟也隐约飘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小混混收下钱,二话没说走了。

而他们年仅十四岁的姑娘从里屋探出头,用稚嫩的嗓音说,“爹娘,我不用嫁给张伯伯了吗?”

“不用了。”洪田脸上挤出一个温暖的笑,“他们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张德果然没有再叫人过来,洪家的日子逐渐恢复了平静,当然,这是他们自以为的。

因为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们逐渐发现,女儿禾花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

原来的禾花是一个活泼爱笑的小女孩,但是现在,她变得整日闷在房间里不出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木然的、僵硬的表情。原本白里透红的皮肤变得如死灰一般没有生气,有一种仿佛长年不见光的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阴冷。

除此之外,她开始自言自语,嘴里总是念叨着他们听不懂的词汇,什么“辛夷三钱、草乌二钱、苍术三钱……”

此外,她还说自己不是暨州人,她家在岭南,家中有两个兄长一个姐姐,以贩卖药材为生。她也不叫禾花,她的名字叫张吉。

而张吉,正是此前被他们亲手杀死的岭南客商。

洪田和妻子惊恐万状,请了十里八乡有名的神婆,想要看看禾花这是怎么了。

神婆的眼睛混浊,上面竟长满了白色的阴翳,像是霉菌一般。她拄着拐杖,口中念念有词,她将禾花的眼皮掀开看了许久,之后大惊失色。

女孩的眼睛里有两个瞳孔。在眼珠子上,上面一层,下面一层,近乎重叠。但下面那个仔细看要大些,似乎正在生长,以极缓慢地速度像眼珠的表面扩散。

神婆吓得不轻,说禾花身上有妖邪附着,且那邪祟怨气极盛,有执念未了。

洪田问神婆应该怎么办,对方也没有好的办法,只得做了一场法事。

然而法事进行的过程中,周围忽然妖风四起,原本安静的院子里忽然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哭声,阴森、凄冷、怨毒,如万鬼号哭。

这个变故吓坏了所有人,神婆大叫了一声扔下法器不管不顾地跑了,旁边围观的村民也一哄而散,空旷的院子里只剩下了洪田夫妇和瘦小单薄的禾花。

凄冷的月光照在女孩的身上,在地面上映出了两个影子,一个属于女孩,另一个覆盖其上的影子,身形颀长,分明是一个男人的样子。

而在两人目视之下,男人的影子越胀越大,犹如一个巨人缓缓站起来,几乎要铺满了整个院子。

洪田看着地上的影子,“扑通”一声跪下了。

“张吉,我知道是你。我杀你,实属迫不得已,如果再交不上银子,地主会要了我们的命。”

此话一出,周围风势瞬间变大,肆虐的狂风几乎要把树木折断,院子里桌椅板凳和簸箕筐篓被卷到半空中,又在互相的撞击下被摔得粉碎。

洪田重重地磕头,一下又一下,鲜血从头上渗出,流到了嘴里,“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求求你放过我的女儿,她还小。”

风停了。

四周重新静了下来,洪田跪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长出了一口气。

他以为张吉同意了他的请求。

然而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原本站在风暴中心的小姑娘忽然抬起头,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向院外跑去。

洪田懵了一下,拔腿就追。

漆黑的夜色下,小女孩的身影时隐时现,灵活的像是兔子,速度快的堪比一个成年男人。

洪田累的气喘吁吁,但是一步也不敢停下来,他怕一旦多喘息一下,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女儿了。他不知道对方要跑到哪里去,无论他怎么叫喊前面的人都不回应。

但是他很快便得到了答案。

一柱香的工夫后,前面的身影竟然停了下来。洪田喉咙中像火烧似的,弓着腰吐出了一口血沫。

他像溺水获救的人一样喘着粗气,目光四处打量想看看这是哪,很快,一条闪着淡金色光亮的河面吸引了他。

他想起来这是哪了,这是村子南边的土河,一条横贯五州的大江的支流,即使是离岸边很近的地方也水深好几米,村中老人经常告诫家中小孩,千万不要靠近这条河。

看着月色下反着光的水面,和前方女孩一动不动的背影,洪田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禾花……不,张吉,你听我说……”洪田喉头滚动了一下。

听到话音,女孩回过头,稚嫩的脸上忽然勾起一个天真无邪的笑。

洪田心跳如擂鼓,冷汗悄无声息地沿着鬓角滑落。

下一秒,“扑通”一声,女孩干脆利落地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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