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的无言紧随其后。
周遭喧嚣的鸣笛声,店铺商贩的广告声,都淹没在最后这“冤家路窄”四个字里。
“我承认我开车有问题,但责任不能全怪到我们身上啊。你见过谁在停车场门口停车?而且还是拐角处,我找交警过来,责任还不一定是谁的呢。”
安顾提着嗓子给自己撑气场,觉得自己这边战况已见明朗,便打算和姜枣汇合。她先望过去一眼,查探情况,看到姜枣似乎还在和那个男人周旋。
可是——
明明是在谈撞车的事,气氛怎么这么微妙?
“阿姜,”她走过去,狐疑琢磨好友的神情,“你这边怎么样?商量出什么没?”
晦涩交织的视线被斩断。
姜枣收回神,姣好形状的眼型略微上抬,瞳孔里便被月光照得清晰。今夜天气是很阴沉,蒙在她眼底更像是氤氲出一团水雾。
圆润唇珠微启,似乎有话停在喉咙里,又被哽着讲不出来。
安顾早知道这人生得白,但从来没见过她脸色白到这种几近透明的程度。纤细手指扒着车窗,看似没用力,但指尖月牙上的粉嫩颜色尽数褪去。
她看一眼就要心疼死了。
当下什么也没顾得上想,二话不说把人拽到身后,含着怒气瞪向车内,看都没看清就开始示威:“你他妈算什么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我、”
话说一半,
视线聚焦到男人脸上,被对方冷淡排斥的阴戾眸子盯一眼,瞬间忘记要讲什么。
反倒是刚才跟她拌嘴的女人凑过来,不耐烦拢着身上皮草,搭话:“谁稀罕你赔的那点钱?本来也没打算拿你们怎么样。是你们自己挑事的。”
言毕挑起精心描摹的眉,瞥向车内人,再开口讲话时,连嗓音都变得腻人甜软,“不过,霍哥,您应该是认识这位姑娘吧?”
说着又轻飘飘将眼神丢过来,夹杂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敌意。她嘴角悬着笑,亲昵道:“既然认识,就更不会跟你们计较了,哪怕看在霍哥的面子上。我再不长眼色,也不会为难霍哥的朋友呀。”
安顾迟钝反应半晌,才意识到她口中的“认识”是什么意思,不可思议询问:“阿姜,你认识车里那个男的?”
姜枣闻言抬眸,却恰巧和坐在车里的男人视线相撞。空气中仿佛凭空生出无数根看不见的线,随着她这句瞬间绷紧,连带着所有人的神经。
视线相撞的短暂半分钟,她自始至终都只是一般神情,不退避也不躲让,上下唇瓣轻碰,没怎么犹豫便给出回答:
“不认识。”
男人冷笑出声,
他推开车门、下车。
丢掉手里燃到头的烟,带着几分狠劲儿的踩灭。最后光亮熄灭在雪地中。
再抬头时瞳孔收缩,幽深眸子袒露出无比刺人的攻击性,
“是吗?”
两个字里包含的情绪极其丰富。
说着便不甚走心的挑眉,玩味道:“既然不认识,那该怎么赔就怎么赔?”
姜枣应允:“好。”
两人一来一往,根本不给旁人插嘴的机会。安顾还没反应过来,听见自己这位好友居然就这么干脆利落的同意,差点直接背过气。
也没给她挽回的余地,面前被称作“霍哥”的男人倚着车门,已经用审酌的口吻开始了谈判:“先别急着答应。”
“钱要赔,别的也要赔。”
他换个更吊儿郎当的姿势,狭长凌厉的眼收敛起刺,看似已经脱离攻击形态,口中吐出的字眼却依旧扎人的要命,
“我这辆车比较记仇,平白无故在路上被人撞出这么明显的伤,以后不知道要记多久。我这个做主人的,也不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
姜枣听他别有用意的话,迎着他的视线,在那双眼里看到愈发明显的讥讽,
“恐怕,姜小姐,您得给他做个保证。”
她挪开眼,问:“保证什么?”
周围都是低消费水平的社会群体,现在又正是人流量高的时候。街道口停着辆百年难得一遇的劳斯莱斯,还被撞出肉眼可见的一个深坑。
而且,车边还围着一对美女帅哥。男人身型高挑劲瘦,模样堪比娱乐圈影帝。女生虽然带着口罩,但气质出尘,露出的一双美眸也顾盼生辉。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不少人都举起手机拍起来,甚至有些人还开着闪光灯。
霍执无视这些存在,压低声线,咬重接下来的每一个字:“保证他以后都不会再看到你,否则——”
说着睨向旁边补妆的女人,眉眼间的沉凝瞬间被戏谑顽劣冲散,示意一眼后便收回,“这个女的我玩腻了,正想换个新的。不过她今天穿的裙子倒是很合我胃口。”
女人像是听见什么惊雷,口红涂得直接飞出唇线,瞪圆眼望过来。
姜枣才得空仔细打量她身上那件裙子。其实并没有什么设计感可言,纯粹就是暴露,吊带加上高开叉的裙摆,将女人锁骨下的沟壑与美背,以及成片雪白细嫩的大腿皮肤都尽显无疑。是件很适合某些情趣的裙子。
她微皱起眉。
观察到她的微表情,对方勾出抹得逞的笑,却并没有就此放过她,反而伸出手,隔空就着女人靠近腿根的位置划了条线,
再开口时,嗓音变得毫无情绪:
“你如果违背了保证,就要代替她,不仅要穿这条裙子,还要把这里以下的全部剪掉。代替她这个人,做她在车上伺候我做过的事。”
话音刚落,牵着她手的安顾便已经奋不顾身的冲过来,猛地把她面前的男人推远。这姑娘发起火没人拉得住,活像愤怒的小鸟里那只火红鹌鹑。
“流氓!混账!”
安顾几乎把能想到的所有下流骂名都骂了出来。
但男人根本没分给她半个眼神,幽戾如深谷的眸子里也全无油腻,只是很冷,冷得让人牙关打颤,不敢直视这双眼睛。
她翻江倒海的愤怒突然就熄灭了,迟来的琢磨出,刚才那话的内容虽然是在调戏,但口吻听着却并无轻挑意味,倒像是在……
宣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被她护在身后的女孩方才缓慢舒出口气,渐渐松开攥她衣袖的手,温软声线飘忽着从喉咙眼冒出,带几分无奈:
“你一定要把场面闹得这么难堪吗?”
安顾皱起眉,偏头过去想说什么,但对上姜枣执拗坚定的目光后,又心知肚明,可能说什么都不管用,索性揣着满肚子疑惑,把话原路咽回去。
对方冷漠的不作声,姜枣便点头,算是退步,给这场荒谬的谈判画上句号。
谈判算是就此告一段落,
但就在场各位而言,似乎并没有谁对这个处理方案很满意。
最后还是旁边补妆看戏的女人打破僵局,从臂弯的小香包里取出手机,“看你们的条件,短时间内应该付不起这辆车的修复护理费。这样,分期付款。”
安顾强忍着心里的血泪,询问:“车不是这位先生的?”
女人皮笑肉不笑,话里更是充满警示:“你还想要他联系方式?我们霍哥很忙的,没空管你们这些屁事。谁知道你要他联系方式会不会骚扰他。”
安顾:“……”
也没兴趣再跟这人拌嘴,她翻着白眼接过手机,一阵噼里啪啦敲键盘,恨不得把屏幕敲碎似的,把号码输入进去后,正准备把手机丢回去。
视线落在手机壳背后的小吊坠上,无意间看到“顾染”两个字。大脑记忆飞速运转,想起来,京圈豪门里有个顾家,如今家主的小女儿似乎就叫顾染。
顾染也不知道这人在发什么呆,把手机夺回来后,正打算给身后的霍执抛个媚眼,结果一扭脸,发现这位霍大医生不知什么时候回了车里。
她惯来上下车都有保镖开门,头次在众目睽睽下被撂到旁边,颇觉没面子,但依旧仰首挺胸,拿捏着矜贵不屑的模样坐进副驾驶。
安全带都还没来得及系,
车子突然启动,连起步阶段都没有,直接横冲直撞着从狭窄街道口飞了出去。
驾驶位上的人浑然不顾她的东倒西歪,握着方向盘打过拐弯。她索性也随波逐流,虚捂着胸口,状似柔弱的倒在男人腿上,
“哎呀。”
霍执不看一眼,皱眉:“起开。”
“起什么呀,你刚才不是还说什么,玩我玩腻了?”虽然话是这么说,顾染还是十分迅速的翻身坐起。她也就只敢在嘴上扯皮,可不敢真的惹这位,
饶有趣味的视线流转,从后视镜中打量男人眉眼,戾气浓重,丝毫不带有任何温存。难以想象这样的男人在手术台上会是悲天悯人的医学圣手。
唇薄而色浅,看起来没什么温度,讲出来的话也从来都是呛死人不偿命,
“演戏需要。你介意?”霍执同样从后视镜里斜着睨她一眼,冷淡道:“介意没用,你上次泡野男人的小费还是管我借的。”
“……”
“我这里有野男人的身份证号,你哥或许会需要。”
“…………”
顾染气得牙根都在发痒,冷哼着别过头,看见车窗外疾速后退的高架灯带,忽然又想起刚才那个雪肤黑发,模样清纯出尘的女孩,
一股子没来由的酸味占据大脑高地,她阴阳怪气道:“哦,霍大医生看不上我,倒是能看得上那个连车子护理费都掏不起的穷酸丫头。我看你们两个对视的眼神,还以为有多少年的渊源呢,没想到连认识都不认识。”
注意到车内气氛的迅速冷结,顾染察觉到一丝危险气息,但情绪上头,根本没来得及深想,嗤笑:“这种小伎俩,我见过没有成百也有上千,不过就是装可怜卖惨的小婊子,看见豪车就走不动道,绞尽脑汁想倒贴。你们男人不就最吃这套?背地里不知道用这种手段勾引过多少男人,脏死……”
滋——
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尖锐刺耳。
她话还没讲完,整个人就由于惯性被向前甩去,贵家千金的优雅姿态瞬间被破坏,狼狈的不像话。顾染满眼怒气的瞪向身边人:“霍执!你干什么?”
高架上的灯带交相辉映,明黄色的光成条状割过男人脸庞,和五官和鼻唇的锋利线条重叠交织。他眼底戾气依旧未散,反倒是犹如一团阴郁的云,挟着暴风雨将来的压抑沉闷,将所有即将爆发的情绪堆积在云层下。
握住方向盘的修长手指关节泛白,隐隐用力,甚至肉眼可见手背上青筋毕现。
他口吻强硬:“下车。”
“什么?”
顾染差点以为自己听错,瞪着眼往窗外打量,确认自己所处位置后,不可置信问:“下车?霍执,你让我在高架下车?”
“不下车也可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高架停车属极度危险的违规操作,
旁边不明所以的路过车辆一个接一个按鸣笛,或提醒或催促。
男人一贯的冷静沉着,居然就因为她随意玩笑的一句话被撕得粉碎,陷入到十分情绪化的状态。但声线依旧平稳,字字清晰的强调道:
“不能再说她半个字坏话,”
“否则就把嘴缝上。”霍执似打趣似认真的笑了笑,眼底神情一瞬间漠然得瘆人,“自己不会缝,就来ICU找我。我给你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