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愣了愣，脸上有些悔意，可随即，他发现米迦勒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仿佛是默认了一般，心底又升起一股无端的恼怒。

但风天使从不会对他的病人生太久的气。

最后，他收拾好情绪，轻轻叹息：“既然你也没头绪，我们就不谈了。

"接下来是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事……精灵使团要过来了，他们的统一战争在一百年前彻底结束，半年后，精灵王会来天界请吾主来册封，听说雷米尔也会过来。”

在精灵界，雷米尔王夫和精灵王的结合是一段佳话。

现任光精灵王的爱人不是精灵族，而是一位位格颇高的战天使。当年光暗精灵族大战，光精灵势颓，光精灵王被重创，跌落进约旦河中，被路过下游的雷米尔捡到。

后来，这位战天使和光精灵王互生情愫，于是他丢弃自己在天界的地位，荣耀，职责，朋友，家人……跟着光精灵王回到精灵界，凭借过人的将才力挽狂澜，最后帮助自己的丈夫完成了统一大业。

所以，即使并非同族，民众还是非常认可这位异族的“精灵王后”的。

只不过，虽然精灵王夫夫的故事在精灵界家喻户晓，但却很少有人记得，雷米尔在天界时的身份。

就像是如今的天界都知道英尼尔是天界首席军官的第二任副官，新生代们却不知道那位大人最初的副官，他从小养大的那个孩子，他唯一的家人去了哪里。

过了一会儿，大天使长的声音没有情绪地响起：“我知道了。”

拉斐尔问：“你不去见见他？”

米迦勒说：“大概没有机会见，我闲得够久了，吾主应该很快要给我安排些什么了。”

“不会。我觐见过吾主，告知祂你突然昏厥是因为疲劳过度，请求祂让你这些年在天界休养。祂允许了。”

米迦勒有些吃惊，抬头望向拉斐尔，过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你不必为我做到这份上。”

“你是我的病人，我本该尽力劝阻你，但却一时糊涂，答应了你那样的事，这是我的过错，这之后，我为你做些什么都是不想让良心亏欠，你也不必感激我。”

拉斐尔说到这里，又开始沉默，翡翠绿的眼眸看向窗外。

黄昏殿外林荫繁茂，丝丝缕缕的树叶依然接不住盛烈的天光，光斑洒满了庭院。两只灵雀在地上踩着光斑蹦蹦跳跳，稍小的那只极为活泼，不一会儿就把大的远远甩在后面。

但每走几步，它都会回头望一望，所以无论它跳得多远，庭院里自始至终都是两只灵雀，没有谁突然丢弃了谁。

风天使看着看着，眼神闪烁后，慢慢变得黯淡。

他的声音比清晨的风还轻：“米迦勒，你知道吗，我们这些创世天使，一生只会动心一次……而那个人，对你动过心。”

米迦勒的眼底的光闪了闪，没有接话。

拉斐尔的声音后的怅然如风：“而我也看得出来，那时的你也倾慕着他，就像是两颗星辰那样被彼此吸引。

“你们是我唯二的好朋友，也是我这辈子遇到的资质最优秀的两人……虽然那时你各方面都远不如他，但我真心认为你们很般配，可……不久后，你就辞去了副官，一声不吭地前往了深渊。

“后来你回了天界，性格变了不少，虽然叙旧的机会也不多，但是谈起他时你总是愧疚的，躲闪的，甚至在他面前，你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可最后，你不惜同归于尽也要杀了他。

“能不能告诉我实话，为什么你的转变会那么大？真的……只是为了功勋吗。”

过了一会儿，米迦勒的面容漏不出一丝情绪：“为什么突然给我说这个？”

“因为就在今早，突然地，我发现我回忆起有关你的事时，喜悦，痛苦，怀念……全部都感受不到了。”

拉斐尔顿了顿，眼神变得认真，“所以我觉得是时候好好地和你谈一些事了，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希望能得到一个真正的答案……我希望，我没有看错我的朋友。”

米迦勒沉默一会儿，问道：“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对他挑起的晨星之乱到底是怎么看的？”

似乎没想到米迦勒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拉斐尔愣了愣：“他虽然犯下了重罪，但他并没有失去底线。他在过程中没有伤害一个天使平民。

“成为魔王后，他也下令禁止了恶魔肆意狩猎流落在红海的天使，你也能感受到吧，虽然深渊魔人依然不时地挑战我们的底线，但是边境的平民们被残害的情况少了许多。”

“就这些吗？”

拉斐尔看了米迦勒一眼，发现他的表情还是如水一般平静，似乎只是单纯地好奇他的想法。

拉斐尔思量了一下：“如果说，还有什么不满，那就是他为了催动禁果，献祭了伊甸里一千万条无罪者的灵魂。

“虽然都是红海的羊羔，但滥杀也是一种恶，不过比起他发起叛乱时造成的上万战法天使的死伤，这个不值一提。”

米迦勒安静地想着，原来不值一提啊。

路西法当时也这么想吗？

所以在那一日，他们对彼此都失望透顶，也愤怒无比。

他看着眼前的故人，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只是眼底深处浮现一点黯然：“时间也不早了，你我应该都有事要处理，拉斐尔殿下，谢谢你的药，如果没有其他事，那就请回吧。”

拉斐尔愣了愣，皱眉：“可……”你还没回答我问题。

米迦勒却再次打断他：“拉斐尔殿下，请你回吧。”

他顿了顿，看向对方失望的眼，平静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要向前看，不是吗？”

送走了拉斐尔，米迦勒开始看起这段时间堆积的公务。

这段时间的日子好像日历一样，今天和昨日的区别好像只是数字的变化。唯一值得警惕的还是魔王在红海的活动，这点他已经让人去调查了。

好在深渊内部的消息虽捂得严严实实，米迦勒还是听闻，最近路西法新册封的几个魔神都不是武将，还不至于发起大规模的战争。

至于天界，精灵界的使团到来前的准备都由加百列操办，这也导致，米迦勒处理完手上那已经被英尼尔筛过一道的文件后，恍然间，才发现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闲人。

他双手按在桌面上，发了一会儿呆。

似乎想到什么，他起身，快步走到窗前，探头往外望去——没有。他又猛地回头——没有。他弯腰看向桌下——还是没有。最后，他不死心地拉开了抽屉……

抽屉里，密封的文件个个空白着脸，似乎是不知用什么表情面对不知道在抽什么疯的大天使长。

而办公室里，沉稳的首席军官开始郁闷地四处踱步。他闲下来的大脑里现在装得满满的只有一件事——雅威哪里去了？

既然那是自己日思夜想想出的毛病，那只要自己很想神的时候，那道幻影应该就会出现吧？

难道拉斐尔之前给自己治疗时顺手治好了自己的脑子吗？

米迦勒又烦闷地转了几圈，目光没有放过每一个幻影可能出现的角落，走着走着，他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脸上浮现出疑惑。

自己确实每天都很想很想神，但是什么时候饥渴到不惜拿幻影当慰藉了？

但是思念开了一个口子，一直积累的情绪就如打开水闸的水流一般倾泻而出。米迦勒越是压抑，自己的心却越来越痒，好像有数颗种子迫不及待地钻出来。

虽然幻影依然没出现在他眼前，但是他脑子里却开始无端浮现那个人的身影，那冰雪雕琢的面容，那月光洗濯过的头发，还有那如将夜时一般幽蓝深邃的眼眸，以及祂纤长的手指轻轻抚摸自己的脊背时的冰凉，和他淡色的唇落在自己额头上时的温软……

下一刻，首席军官疾步走到桌前，一把操起茶壶，将里面的茶水浇在自己的头上，红褐色的水滴沿着金色的发尾不断滴落。

但是这微凉的茶水显然没法浇灭心里突然燃起的火焰，大天使长面无表情地站着军姿，耳朵尖却越来越红。

这不对劲……他的理智在燃烧……这绝对不对劲！

要知道自从成为炽天使后，他的克制力也跟着变得强大，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就突然想一个人想得抓心挠肝几乎发狂呢？

脑子里突然无端浮现出一句话。

风天使说，第三瓶药的效果是什么，你以后就知道了。

大天使长的瞳孔开始震颤。

难道，这就是拉斐尔说的第三瓶药的效果？

效果就是让他突然很想很想雅威？想见祂，想亲祂，想摸祂，想被祂摸……？

这绝对有什么不对吧！

米迦勒咬住自己的舌尖，用疼痛逼自己变得清醒。

他毫不怀疑，如果不克制自己，他可能下一秒就会直奔神殿……

等等，他为什么就不能直奔神殿呢？

他好歹也是大天使长，神不召见他，他还不能编个理由去看他吗？

一个细小的声音又在他的心底响起了——就算见了，祂也不会让自己和祂亲热，如果发现自己的秘密，自己这亿年苦苦维持的平衡都会毁于一旦吧？

一盆凉水浇了下来，心里的火突然就灭了。

米迦勒重新坐了下来，下意识看向窗外，那一幢幢金碧辉煌熠熠生辉的建筑物映在他眼里，他的神情突然变得像一个在异乡迷路的孩子。

黄昏殿位于亚拉帕的最西边，就算往东面极目远眺，也望不见神的宫殿。

神和自己说话时，声音依然是温和的，和其他大天使长其实没什么区别。

只是就算火天使再迟钝，也能感觉到祂对自己的疏远。

可这不能怪雅威，米迦勒清楚问题在他自己身上，是他心里有鬼，做不到坦诚。

就算神不强入自己的心境，也不会再信任和喜爱这样的自己吧。

米迦勒也不擅长和现在的神相处。创世神和自己记忆里的雅威一点也不一样，雅威说话总是冷冰冰的，罕有温柔的时候，但是听到祂的声音，无论说的是什么，米迦勒都满心欢喜。

可每次听见神温和的传话，就算是少有的夸奖，他的心却会慢慢凉下去。

雅威性格变化为什么那么大呢？难道是因为知道自己年纪大了，所以就变柔和了吗？

不过雅威不管变成什么样，自己都不会认错祂就是了。

只是看着这样温和的祂，米迦勒总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他继续望向窗外，焰色的眼眸里倒映不出那怎么也望不到的神殿，大天使长眼眸里的光慢慢黯淡了下去。

突然，他似乎想到什么，眼睛又猛地亮了起来。